东门少爷待在墨城三日之后就明白了这苦寒之地为何为苦寒之地。大漠天气多变干燥，昼夜温差极大，白日火辣辣的日头晒得人汗如雨下，晚上确是寒冷彻骨。边疆自然比不上京城家中伙食，东门泽经常摇头叹息的看着面前的菜肴，吟愁苦诗一首，才肯开动筷子。
    自从无鸾到了这边之后，巫尔扎边界开始频繁的挑衅，两边人马也在柳河交战了一次，轩辕族伤亡比较惨重，巫尔扎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那些传说中妖物的族人，依旧被砍下头颅，鲜血四溅，断肢残垣遍地。
    东门泽在远远的天灵山上，扫了一眼下面血流成河，流血漂橹的狼烟战场，人类总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不惜一切，一边是奉着安贝罗王的命令，一边是守卫自己的国土，但是两边的将士们真的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战么？
    东门泽听见了自己心底的嘲讽之声，似乎是来自自己的，也似乎来自于炎龙。
    观音草在巫尔扎境内，很多地方都有，好在这里与巫尔扎边界相邻，一个人想要溜过去倒不是难事。东门泽趁着无鸾带兵抗击巫尔扎的时候，溜到了天灵山去取观音草。
    天灵山是著名的万毒之山，这里地形诡异，奇珍异草数不胜数，毒虫猛兽也是密密麻麻。青翠欲滴的叶子上潜伏着竹叶青蛇，干枯的黄色草丛里潜伏着黄蛇，而岩石的缝隙后，藏着吐着信子的响尾蛇。
    大树散发出奇特的中药香味，后面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蝮虫，乍看上去还以为是大树的树皮，人一碰，手臂肿胀流血，刺痛难耐。翅膀硕大的蝴蝶带着甜美的香气，洒下银色的粉末，这些粉末可厉害着，会让人闻上瘾，继而神若痴呆。
    东门泽第一次来这里差点被吓死了，不过后来来的次数多了，也逐渐有了免疫力，他就是在这里和桃夭学习了各种巫蛊之术，练习如何用毒。当然，学这个完全出于东门泽自己的兴趣。
    闯过三条小溪五条河流，绕过无数爬行在地的蛇虫，东门泽终于看到了一大片草丛。大约有一人高的草丛里危机四伏，观音草在草丛腹地，由银蛇守着。观音草和银蛇都是有剧毒的，特别是观音草的根，如果做成毒药，真是神仙难救。
    东门泽正在思考着如何避开银蛇摘取观音草，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利用神瞳，不过东门泽不愿意轻易用他，神瞳就像是一种蛊毒，越用它就越会依赖它，毕竟不劳而获是人们的劣根性之一。
    突然，一阵疾风闪过，东门泽微微皱眉，抬头看了不远处一林子巨大的盘根错节的棕色古树，树上开满了白色的花朵，绿叶间的白花显得尤为娇嫩美丽，那是凤凰花，凤凰花开之时就会吸引传说中的圣兽凤凰前来取食。
    天空突然黑了下来，风呼啸着而过，裹着炎热的浊气，东门泽闪了闪身子，站立在阴影外的地方。他抬起头，看到彩色花纹的神鸟从天空飞过，它的每一根羽毛都美丽柔软至极，鸣声清脆，浑身笼罩圣光。
    凤凰落下，它大概有三米之长，翅膀更是遮天蔽日。凤凰背上似乎还有人，东门泽后退了一步，心里有些复杂。
    桃夭穿着一袭丝绸袍子，外面裹着一层红纱，乌黑的发丝柔顺的垂下，每一根发丝都仿佛都在轻轻舞动。重生后的他似乎更加美了，眼波流转间便能夺人心魄。此时他颇为慵懒的靠在凤凰的背上，白皙纤细的足没有穿鞋子，那抹白如碧如瑕，形状美丽。
    东门泽有些目眩，万千情愫涌了上来，他有些不知所措。
    “泽，好久不见了，你是要来寻找观音草么？”桃夭一手持着白玉酒壶，仰头喝了一口，晶莹的液体就顺着他的口角流下去，那是颠倒众生的诱惑。他的口吻很平淡，没有一丝怨恨或者哀伤，反而有些许柔媚。
    “是啊，我记得这里有的。”东门泽有些不自在的笑了一下，更多的是恍惚。他不害怕桃夭，从来都没有害怕过，只是心里似乎有一种很难受的东西堵在那里。他知道自己曾经亲手撕碎过一颗真心，他现在看着那颗心已经被主人粘起来了，只是不知道伤疤，有多大。
    “就在那里啊。”桃夭笑盈盈的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指着草丛的腹地，那里毒虫遍布，但桃夭好像看到了一片向日葵花田般的毫不在意。他走下来，凤凰安静的食用凤凰花，偶尔发出清脆的鸣叫。红色的纱在风中飞舞，如同一抹鲜血，风吹散了桃夭的头发，他一步步走向东门泽，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握住东门泽的手，微微笑着，“我带你去摘。”
    桃夭的手很柔软，白皙如玉，似乎还有淡淡润泽荧光，如同神迹。东门泽抽回自己的手，淡淡道：“不必，我自己去就好，安贝罗王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泾渭分明的态度让桃夭嘴角的笑几乎都支撑不住了。
    对啊，被他亲手杀死的那一夜，桃夭就应该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东门泽从未爱过他。既然如此，为何又要来自取其辱呢？桃夭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们之间，当真已经没有了半分情谊么？”桃夭抿了抿唇，看不出悲喜。
    东门泽缄默不答，他现在根本不想面对桃夭，他从来知道自己给桃夭的位子顶多是个爱宠，而即使是宠物，时间长了感情也是根深蒂固的。
    他不再理桃夭，踏步走入了危机四伏的草丛，桃夭怔了一下，追了上去。有桃夭在的地方，毒虫纷纷躲避开去，瞬间草丛里满是蛇虫逃离的簌簌声音，数以万计的虫子涌出去，看上去甚是可怖。
    “泽，不要逃避了，你不是普通人，只有我可以陪着你地老天荒。你的无鸾总有一天会死去，而我们确是永生的，只要我们都妖化，我们就能长久的存于天地，俯瞰红尘，你不是一直追求着永恒的东西么？我就是永恒！”桃夭固执的拦在东门泽面前，美艳的脸上满是执着。
    “安贝罗桃夭，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马上滚回巫尔扎，用尽全力去倾覆轩辕王朝，在这里纠缠着一个曾经杀死你的男人做什么？还嫌自己不够贱么？”东门泽只觉得无名的火气就出来了，他还算个冷静的男人，只有对他感到不安或者恐惧的事情的时候，他才会莫名发火。
    桃夭怔住了，他想过无数次和东门泽相遇的场景，他想他的泽可能会愧疚，会痛苦，会身不由己，会请求他原谅，无论哪一种，只要他说出来，桃夭就决定原谅他了。
    可是，他居然说……自己很贱么？
    如果不是因为爱上了你，我会如此么？堂堂安贝罗王，甘心做你的小妾与你私奔，即使最后被你杀死也毫无怨言，东门泽啊，如果不是因为爱，我会如此么？！桃夭觉得身上的力气骤然被抽光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东门泽从桃夭身边擦肩而过，走到最前方，拔下了那棵浅黄色的开着白色小花的观音草。
    两人背对着，沉默着，时间仿佛就停止在了这一刻，连风都安静了。
    桃夭袖子里的手想要伸出来，最后还是放弃了，他手里握着一根看着像劣质翡翠的簪子，那是匪玉，东门泽以前带着他逛街的时候买给他的，象征着永远的爱，其实，也只是敷衍自己的吧？
    从初见之时，到两人迸溅无数矛盾，再到磨合期，他们经历了一对真爱的情人所经历的一切。桃花雨里相遇，一见倾心，然后两人踏遍了大半个巫尔扎，喝酒摘花，附庸风雅，被翻红浪，原来那些都是不带着感情的么？东门泽给了桃夭无数个第一次的惊喜，原来……
    “听说，你还没有告诉无鸾真相？”桃夭忍住了鼻子里的酸，故作镇定的问出来。
    东门泽紧紧的握住了手里的观音草，几乎要把它捏碎。
    “也对，如果告诉他的话，他一定受不了这个打击吧？他那么爱你，却只是你的替代品而已，他曾经以为最重要的东西，原来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哈哈，轩辕无鸾这个人，真的很失败啊。他的信仰是被人利用的虚幻，他的爱人是他最该憎恨的人。”桃夭凉凉道。
    见东门泽不说话，桃夭继续道：“而且如今两兵交战，如果无鸾根本不是太子的传言散布开，崇拜他的将士都会觉得受骗了才对，那时候军心大乱，巫尔扎会不会不战而胜？”
    “你以为轩辕的子民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东门泽呼吸有些急促了。
    “他连神瞳都没有了，不要说我的一面之词，怕是过不了多久，他自己就露馅了。”桃夭一针见血道，“如果到时候真相揭穿，你就不得不回到轩辕太子的位子上，无鸾会如何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猜到你的命运会顺着轨迹继续下去，而那是你一直挣扎着想要改变的。”
    “你还真是了解我啊。”东门泽转过身凝视着桃夭，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打量了桃夭一圈，然后他嘴角扬起微笑，走到桃夭身边，轻轻抚摸他的面庞。
    桃夭不躲不避，乖乖的模样，一如往昔。
    “你看看我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子。”东门泽淡淡的道，他扯下自己的衣领，露出脖子部分，那是一块光滑的蜜色肌肤，但是桃夭的瞳孔骤然收缩，似乎根本不敢相信。
    透过蜜色的皮肤，血肉经脉里密密麻麻布满金色的龙鳞，每一片都是锋利而金光闪闪，耀眼夺目。
    “我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杀了炎龙，变成炎龙……或者抛弃神瞳，这是我仅有的选择。”抛弃神瞳，就意味着死。东门泽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淡淡笑了，“我不在乎轩辕王朝，你要占领它或者毁了它都随意，如果你真的要告诉无鸾真相，那么他要怎么做，我都随着他就好。”
    “你……”桃夭有些惊讶和愤怒，但马上他控制了自己的情绪，眼中有了悲痛，“你怎么可以如此自私？”
    “怎么？轩辕族一直在束缚着我，炎龙企图吞噬我，难道我还要心甘情愿带领着它走向兴盛，然后心甘情愿的被炎龙吞噬掉么？”东门泽收回了自己的手，看着桃夭冷哼，“你想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我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近二十年，已经很满足了，我爱了无鸾二十年，不管结局如何，我都不会后悔。”
    寒风扫过，黑压压的一片乌云密布，隐隐的雷声从远处传来，带着白色的闪电。
    桃夭的拳捏的紧紧的，特别是东门泽一次次的说爱无鸾，都刺激他一次次想要把无鸾碎尸万段。
    “快回去吧，一会下雨了，你那凤凰可能就要变成落汤鸡了。”东门泽心中郁结好了许多，口吻也平和下来，但是其中的疏离却比这寒风苦雨更加砭骨。
    “既然你这样决然，也好，等我攻占下轩辕王朝，我倒想看看无鸾的表情。还有啊，泽，你不会死的，即使你死了，我也会把你复活，让你永远在我身边。”桃夭眼神很冷，嘴角却扬起一个美艳至极的笑容，红色纱衣随风舞动，黑色的发丝如同泼墨，整个人好像山魅。
    他所谓的复活，并不是让死者重生，而是一种将东门泽变成傀儡的方式。
    他是安贝罗王，他甚至已经到了可以掌控人生死的地步。
    东门泽皱了皱眉，不再说什么，拿了观音草直接离去。
    桃夭转身凝望着东门泽的背影，那个人，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