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醉酒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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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最大的本领,不是如愿以偿,而是适得其反。并且它对这个本领感到相当自豪,隔上个几个小时就得来一次,不来它痒痒,来了你头疼。
    我坐在饭桌上,白色的桌面上静静躺着十来个盘子,个个都分成鲜明的南北半球,你也可以把它叫成八卦,因为它们统统都是一半干干净净一半丰盛无比。
    我在这样一张诡异的桌子面前已经口干舌燥心惊胆战坐了半个小时了,我抬起头看了看对面的人。
    我妈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礼裙,领口的位置极其微妙,若有若无的性感。黑色的长发微微散落,白皙的脸上,妆容一派精致,就连唇上的口红都没有掉落几分。
    她的手一刻不停地夹着菜,送往自己的口里,看的我直咂舌。这个能量补充法,待会我铁定会被打死,还有,从哪搞的这么一套逆天的化妆品,冰河世纪再来一次,自由女神被冲个十次八次的,她的妆都不一定花的开。
    我又瞥了一眼她胳膊旁的位置,小小的白色纸片几乎要和桌子融为一体,我的眼睛都要跟着它俩化了。
    靠,我要是瞎了多好。
    对面突然传来一个饱嗝声把我的瞎想打断,我立马直起腰来,屁股往前挪了挪,随时准备逃跑。
    “你说你爸还回来吗?”她敲了敲手里的筷子,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嗯。”我脑子里转了个十来圈,轻声道:“他的意见不重要,你才是关键的。我已经做好接受批评的准备了。”说完我就把桌子上的那个烛台挪了挪。
    “你不饿?”她把烛台往自己那拉了拉,抹了暗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看得我一阵哆嗦。
    “不,不。”我连连摆手,一个哆嗦闭着眼睛就道:“妈,我知道你不想签名,我对不起你的辛勤教导,我对不起你的期待,我……”
    我话还没说完,她就幽幽的打断了我,懒懒的道:“我说我不想签了?你不给我笔,我怎么签,滴蜡?”
    最后两个字深深的刺痛了我的神经,我立马双腿活动,奔跑起来。
    一个眨眼功夫我就弯腰屈膝地把钢笔放到了她的手边。
    她看了我一眼,杏眼里并无太大波澜,道:“给你热热菜吧。”边说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就把条子仍给了我,我立马接过连连摇头道:“不,我饱了,我要去复习功课。”说着就站了起来。
    “你给我坐下。”她把钢笔放到了桌子上,挪了挪椅子,离桌子近了一点,离我也近了一点,我心惊胆战缓缓坐下就听她道:“你这几天,心情不太好?好像回校没过几天就不太好了,而且每天回家都特别晚。是不是,应该解释解释。”
    她红色的指甲很有节奏地敲击着白色的桌面,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让我一阵沉默。
    “我知道,江琳转到你们班了。”她向椅背靠了靠,翘起了二郎腿,眼睛垂了垂,浅灰色的眼影和黑色的细长的眼线融合地完美无比,精致的眼睛似画。
    我捏着纸条的手握紧了,吸了口气道:“没事,我挺好的。”
    说实在的,在之前半个小时里,我的脑子已经转了不下八百六十次,每次和我妈周旋一件事情的时候,我都特别疲累,相比之下什么小考中考高考这种东西简直就和个小痒痒挠一样微不足道,所以现在,我的脑子已经处在一种死机状态,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
    而且,她鲜少关心我的私生活,现在突然发问,我的心情比我今天下午一开家门就看见她穿着礼裙慵懒躺在沙发上指挥着来送餐的几个年轻英俊小伙还要惊讶。
    “挺好就好。”她站了起来走到我跟前,手搭上了我的肩膀,道:“你的成绩没事,失误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下次考好就是了。还有给你爸打个电话,就说我不在家出去打牌了,叫他晚上不用回来了。”
    说完她就转身往楼梯上走,细长的鞋跟撞击着地板,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像环绕立体声一样冲击着我呆滞的脑子。
    突然声音停下了,我侧过头,她正停在倒数第五个台阶上,手扶着栏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的手抓得特别紧,好像要摔下来一样,我心里一动,看了眼橱柜,果然,里面多了好几个空酒瓶。
    怎么回事?我心里万般疑问,就听她道:“对了,怎么上了高中还没有晚自习?”
    “哦。”我看着她,她没有转身,合体的礼裙将她的身材描绘地过分纤瘦,完全不像快要四十岁的人,道:“通校生没有,寄宿生有。”
    “这样啊。”她转了转身看了我一眼,长发散落在脸侧,她笑了笑道:“你也寄宿吧。好不好,你爸在公司寄宿,你在学校寄宿。这样才像一家人。”
    我心里咯噔就是一下子,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心道完了。
    十一月九号,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啊。
    娘的,爸你知不知道你要害死我了,这么个温香软玉等着你,你居然给忘了!这下倒好,我就要被赶出家门了。
    我心里急得团团转,我妈没有动作,只是淡淡开口道:“小若呀,妈妈说没事,可是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妈妈还是很在乎的,你去住校吧,有晚自习对成绩好一点。”顿了顿她垂了垂眼,喃喃道:“这样也不会在放学的路上遇到什么危险了。”
    我看着她,怔住了,她身体突然晃了晃,我连忙跑了过去,扶住了她,她看着我,漂亮的眼睛里有几分醉态,拉住我就说:“你这几天回来的这么晚,呵呵,我每次都在想,会不会又出什么事了。你爸也不回来,是不是被荣家困住了。”
    她的手冰凉,摸摸我的脸就说:“我特别讨厌这样,我不习惯操心,你走吧。明天一早就走。”
    我的心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抓住,透不过气,眼睛也酸涩起来。
    “妈,我知道错了。我以后按时回家,我不想寄宿。”我拉下她的手轻声说:“你喝多了。”
    她摇摇头,拉住我,缓缓坐在了冰凉的楼梯上,我跟着坐了下来,她靠着栏杆,眼睛看着客厅,轻声说:“我嫁给你爸之前,一口酒都不能喝,喝了就觉得呛,什么也吃不下去。”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外套脱了下来披到了她裸露的腿上。
    她没有反应,继续说:“结婚那天,你爸不让我喝,我却喝了很多,我一边喝一边吐,但是那又怎么了,我高兴呀。可是我没有想到,当我不高兴的时候,你爸却逼着我喝了好多酒。”
    我看着她,她杏眼眯了眯,手撑住自己的脸庞,懒懒的说:“公司越做越大,场合越来越多,有好多人都想见我,你爸带着我喝了一场又一场,夸我漂亮的人越来越多,可是我一点也不开心,我问他:什么时候才能不喝酒了呀,你看我的皮肤都不好了。他抱着我,手里拿着一份份合同书说:签完这些合同,签完就好了。”
    “可是他妈的谁知道,合同一签就是十二年,我从二十二岁,陪着他喝到了三十四岁。直到有一天啊,你还不知道呢,我差点被几个混蛋强暴。”她顿了顿,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淡淡的雾气,唇角却挂着浅浅的笑容,攒出漂亮的梨涡,细长的手摸上了自己的礼裙。
    我的心里好似劈开了一道雷,所及之处全是应声而裂的回忆。
    原来,我的十二岁,竟是这样的。
    不是她出国度假,不是那些花花绿绿的,带着海浪潮湿气味的明信片,不是漂亮的纪念品。
    竟是我愚蠢的天真。
    我的眼睛,烫的发疼,喉咙也疼痛起来。我不敢相信。
    她慢慢地扯开胸前的蝴蝶结,露出白皙的胸脯,黑色的bra,在左胸的上方,有一道刺目的褐色疤痕。
    她兀自碰了碰道:“我当时在一个包间里,躺在地摊上,就是那种白色的,干干净净的地毯,你知道么,那个脸上长了一个黑色胎记的男的,用脚踩着我的脸。”
    “妈。”我拉住她的手,把衣服给她拉好,声音里是止不住的颤抖:“我扶你回去睡觉吧。”
    她一把甩开我,看着我,眼睛里是淡淡的嘲讽,红唇张和道:“我挣扎着拿了个摔碎的酒瓶,那几个混蛋像看一个傻子一样看着我,呵呵,老娘我是傻子?我叫人欺负?于是啊,我拿着那个瓶子,刺向了这里,我想死来着。”她拿过我颤抖的手,放到她的胸膛上,轻声道:“可惜你爸没让我死成。”
    我的泪水自眼眶滑落,掉了一地,心里翻滚的疼痛和怒意,几乎要冲破胸膛。
    她抬手给我擦了擦,声音有些沙哑,一字一句道:“这就是你的好爸爸,一个只会赚钱的傻子。要不是为了你,我根本没有必要和这样一个败类在一起。是他把我折断了,你又硬生生把我拼起来困住。你让我怎么不恨你们。我真的,好恨你们。”
    我坐在台阶上,很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那盏银色的烛台散发着莹莹的,冷冷的光。
    我已经看不清身边人的样子。我不敢开口,我怕满脑子痛苦的想象在我开口的那一刻会变成嚎啕的哽咽,泪水浸泡的双眼已经肿胀起来。极力忍耐的抽噎将我的胸膛闷得几乎要爆炸般的痛楚。
    她突然把头靠到了我的肩膀上,淡淡的香水味道弥漫了一圈,我努力让自己不再颤抖,她笑着说:“让我靠一靠,靠一靠你再走。”
    “我不走。”我用力开口道,声音无比嘶哑。“妈,就算是恨我,我也要把你困住,我要把你困一辈子。”
    “你真自私。”滚烫的液体浸透了我的肩膀,她低声道:“和他还真是如出一辙。”
    我摇了摇头,逼退眼睛里的潮意,轻声说:“你要是不开心,就离婚吧。”
    她却突然笑,笑声浅浅:“那天在医院,你不是不愿意吗?我那么求你,你都不愿意。你让你爸用钱打发我。我真是好打发。”
    “那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激动地开口:“如果你告诉我……”
    “如果我告诉你。”她离开我的肩膀,声音有些颤抖:“你能怎么样,洗净我所有浸泡在酒精和权利里的青春,挖掉我心里日日夜夜的肮脏回忆,挽回我所有对爱情对家庭的期待么?”
    黑暗中我看不见她的脸庞。我的心里突然恐慌起来,深手就要拉住她,却抓了个空。
    她站了起来,轻声道:“我已经受够了,卖给了你们十七年,也差不多了。你明天早起收拾好,放假回家的时候和你爸说一声,叫他派人接你。”
    说完就迈起了步子,刺耳的声音在黑夜中如冰凌般砸在我的耳畔。
    “妈。别赶我走。”我哽咽道。
    她停了下来,道:“我会把卡给你,生活费你随意。”
    “妈,你知道吗,我现在每天最盼着的,就是回家了。”我喃喃道,连日来的痛苦记忆在她站起来的那一刻好似全部融化开来,在无边的黑暗中紧紧包围了我的双眼,眼睛疼的几乎要涨开,“在学校里,总有座位是空空的。他们全都为了她,和我翻脸了。”
    “刘宽骂我是混蛋。我真的有那么坏么。当年荣昊也觉得我坏,他说他爸破产了都是因为我说服的我爸趁火打劫。后来他又因为江琳来我们家偷拿有关荣列资料的事被我发现了,就说我在事后不择手段羞辱江琳。”我捂着左臂颤抖道,不敢再回忆下去:“可是我们明明都是最好的朋友啊。而且,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我的心都坏透了的话,为什么还会那么疼呢。妈,你恨我,也是因为觉得我坏么,那么,可不可以看在我是你的女儿的份上,求你了,别不要我,求求你了。”
    她没有回话。
    死一般的寂静里,我愣愣看着客厅里那一点昏黄的烛光,恍惚间突然听到她离开的声音。
    慢慢地,我把头埋在臂弯里。
    双眼再也流不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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