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初三了。
    小姨今天会回来，我妈早上去菜场买了条鱼，说是要给小姨做她最爱吃的糖醋鲤鱼。我从小就不太爱吃鱼，特别是糖醋鲤鱼更不爱，有时候研究所出去聚餐也点过苏眉，清蒸的，味道非常鲜美，我也只是尝尝鲜味而已，不过那是公款吃喝，回到家哪能吃得上苏眉，所以在家我一般不吃鱼。
    这次见到小姨，她换了发型，烫了小卷，估计是平时不怎么打理，现在这一头卷发呈现出蓬乱的姿态，并在发尾扎了个不合适的小辫子。这一辈人是否都喜欢这样打扮我不知道，不过我身边年纪到了这个辈分的，头发通通卷了起来，楼下那个孙阿姨，每天还要抹一种味道极其劣质的发胶，弄出来就像头发永远不会干一样，湿嗒嗒的就任其头发披在肩上，撂撂头发后那味道简直可以从巷子口传到巷子尾。
    小姨虽然是离过婚的女人，但是从她现在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痕迹，这得得益于她每天坚持吃素。她是我们这个区域一个素食俱乐部的会员，这个俱乐部每周定时举行一次聚餐，提前两天通知地点和时间，有时候是别有情调的小餐馆，有时候是某个会员的家里，大家一起动手做菜。也不是每个人每次都会参加，这个俱乐部就是这点好，自由，聚会不做硬性要求，就算你缺席了好几次，下次再去的时候也不会有人问起上几次不来的原因，因为这里的每个人都不会去打听别人的隐私，饭桌上聊的也都是生活里的小事。
    她吃素，但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只吃白肉，红肉是不碰的。
    吃饭的时候听见她感叹：“哎哟现在生意真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我妈瞥了一眼小姨说：“再怎么差今年也赚了不少吧。”
    “哪有去年多！”咽了饭，“去年赚了整整三十万，今年连二十万都没有。”
    “我的天！”我心里惊呼了一下，是的，我从未想过小姨那个小小的服装店能赚这么多，之前听说店子开在M区，M区在这座城市里算是比较不发达的，靠近开发区，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虽然我在的那家研究所也选在了比较偏远的地方，但是刚好方向相反，所以我也没打算去看，何况卖的还是女装。
    “那也是赚了。”老妈眼神淡淡的，“今年还做不做了？”
    “做，当然得做，不做我也不知道干嘛去。”
    然后沉默了几分钟，这几分钟就像是时间停止了一样，各自吃着碗里的饭菜。
    “你就没想着再找一个？”眼神一瞥望着小姨。
    她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像是在说“我有我自己的选择”又或者是“正在恋爱”。
    “好吧，当我没说过。”低头吃饭。
    小姨好像是得到解脱了一样，转过头，语气变得明朗，“下个月我打算去一次韩国，骁骁你有没有要买的？”
    “那个海苔，还有上次你给我带的那个牌子的乳霜。”不得不说，韩国的海苔比中国的好吃多了，又厚又脆，而且大小是一张A4纸那么大的，价格也是超级便宜。
    “就这么点东西，太客气了。”拿出她的Blackberry记下这几样东西，然后抬头说：“上次去韩国，我有个朋友居然让我从韩国带回来一张桌子！起码有一个5岁小孩那样大小！”
    “那桌子有这么好？”老妈疑惑的看着她。
    “看着挺结实的，但是这样的桌子这边也是有卖的，只是价格贵了一半。”
    “那也还是省了很多。”我顿了顿，“几年前被派到日本去参加一个研究会，有同事让我从日本带回来一个汽车的轮胎，现在记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你怎么就只带一个呢？”
    “不然带几个，带一个我都觉得麻烦。”
    “那后来去日本他没再让你给他带轮胎了？”
    我笑了一下：“他换车了，之前的汽车给卖了，现在改骑单车，绿色又环保！”
    她不可置信的睁了下眼睛，然后也笑了，“现在街上单车都比汽车快。”
    “可不是嘛，要我说啊现在就该减少汽车的量了，最近新闻报道的那什么PM2。5，C城指数可是很高的啊。”张丽红女士开始做发言人陈词一样，“最近办个车牌也很贵了，几万块啊，可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出这个钱。我觉得这归根结底得责怪政府，政策不行，哎哟，以前这里没什么车的时候空气多好，现在往窗外面一看，对面那桥上堵得不得了！”
    “下班高峰期当然堵。”
    “以前下班可不是这样，那时候啊……”
    “诶亲爱的姐姐，那时候是多少年前了，现在还能拿那时候说事啊，猪肉都从两三块涨到十几块啦！”
    “啊，不得了了，你一说这买菜啊，以前…。。”
    两位中年妇女对这种市侩的东西聊得很投机，我几乎插不上嘴，此时此刻我的手机几乎是从这种尴尬的处境中救了我，是一位师弟传来的短信，说最后一阶段的实验里有个实验失败了好几次，想让我过去帮帮忙。
    我当然愿意，比起旁听白菜多少钱一斤，我还是喜欢听仪器的声音。
    研究所在过年的时候还是例行公事把灯笼挂上了大门，上面四个字“新年快乐”残破成了“新年快十”，望了望值班室里面，老大爷正在看着电视，没发觉有人要进来，眼神眯着就快要睡过去了。
    “王大爷，帮个忙开一下门。”我突然觉得在这冷天喊醒一个就要睡着的人是多么残忍，换做是我，心里绝对已经把这个人埋怨了千万遍。
    “是陆骁啊，不是已经回去了么，是有什么东西落这里了？”
    “没有没有，是来帮师弟分担点任务，早点做完大家都可以解放。”
    “哦，是你们室那个戴眼镜的学生？”
    “戴眼镜？您说的是杭泽吧，我今天要找的不是他。”
    老大爷转身在抽屉里翻弄了一下，拿出一个包裹。
    “这是今天送来的包裹，给他的，你顺带捎进去吧。”
    结果拿着包裹还没走到实验室的时候才记起来杭泽前几天请了假回老家了，这包裹就一直被我带着最后拿回了家里。
    天气真冷，手才刚刚离开口袋一小会就冻僵了，研究所里面小超市的老板早就带着全家老小回乡下过年去了，整个研究所没有一点热气，南方城市也不存在暖气这种东西，现在心里只想着赶紧做完实验飞奔回家。
    二哥陆展在回了我的短信之后又投入到工作当中，他是人事部经理，今天负责新员工的培训。我不能想象快过年的时候还有哪家公司会开始员工培训，能这样做的也只有GH公司了。他们当然有资格这样做，作为世界前500强的外企，在北京谁都想挤破头进去。
    我对这个人事部没有一点好感但表面上又不能得罪他们，这是之前我在一个药物公司里实习的经验，至于为什么学物理的我去了药物公司，这纯属张丽红女士的安排——不敢相信我在那家公司做了三个月的文员。显然我不适合在这种地方上班。研究所多好，我现在都不怎么做实验了，大部分交给新来的学生，别怪我，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刚进研究所的时候，我几乎没有什么休息时间，每天除了实验就是吃饭睡觉，同事还得兼顾一篇几万字的论文，厚厚一沓A4纸交上去后我觉得自己快要累脱线了，谢天谢地，导师在看完我的论文之后说了一句让我这辈子难忘的话。
    “很好，小骁，我给你放三天假，三天之后咱们在第三实验室见面，你要做好开始放射性实验的准备。”他说话的时候沉稳而肯定。
    这句话就像是等待了很久，我能听到我紧绷的神经在那一刻开始松懈。
    当然这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人到中年，总是容易有一些迷思，陆展也不例外，有时候他会问自己：是不是太沉迷于工作？不用多久，他又会自己说服自己：哪有不工作就能享福的好事？
    所以即使他每天会这样自问自答，但是一到上班的点，他总是能准时到达办公室。
    “你们知不知道今天是干什么？”打开PPT，鲜红的“员工培训”四个字显示在墙上。
    “我叫陆展，今天是你们正式进入GH公司的第一天，接下来有为期一周的presentation，我是你们这一阶段培训的主讲师，以后叫我Jerry，希望你们能通过最后的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