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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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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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永安听着怀中那人平静的口吻,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那人淡淡的笑问,“德生,你可还要听下去?”
宋永安不答,他不知该怎样继续或终止这段残忍的往事,亦不知如何用言语给他安慰,许久,那人自嘲的笑了笑,道,“睡吧。”
他的故事没有讲完,可他似乎已经累了。
月影西斜,他们就那样相拥而眠,此夜,注定无关风月。
他们没有在意,窗外,一人静静的站在那里,直到屋中灯火熄灭,浑身冰凉的他才转回房间,他没有点灯,孤坐许久,终是寂寂无眠。
第二日一早,他们便下山回城,晌午时分,二人行之家门前,发现今日的宋府与平日有些不同,安静肃穆尤甚,门前停了一辆马车,一眼望去觉得很是平常,但细细看,那车帘的材质,车身的木料,车轮上层层包裹的牛皮,结实的铆钉无一不透露出来客身份的高贵。
迈过高高的门槛,正正对上了送客的宋永和,身边那人一身赭黄宽袖袍服,用金线隐隐的绣着团龙纹饰,一张俊脸英姿勃发,琥珀色的眼睛精光流转,剑眉斜飞入鬓,鼻若悬胆,薄唇含笑,线条硬朗,不怒自威。
宋永和忙道,“还不快拜见景王殿下!”
宋永安与陆长宁俯身下拜,礼数周全,“草民叩见景王殿下,殿下千岁。”
跪在地上的陆长宁隐隐感到,那琥珀色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激起后背冰凉一片,这让他极大程度的不适,只听耳边响起了珠玉琳琅的声音,道,“免礼吧。”他才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本想就此离去,却听景王开口问,“不知两位是······”
宋永和上前解释道,“是草民的愚弟与妹婿。”
“哦?我来的时候,贵地县令曾经提起,宋家二公子雅好文墨,才华横溢。”目光转向宋永安,微微一笑,“如此人才竟不能为朝廷所用,甚是可惜。”
宋永安恭敬地回道,“殿下过誉。”
景王一笑,不置可否,待他再开口,却是对陆长宁,“不知这位公子高姓大名?”他嘴角一勾,道,“本王很想结识。”
陆长宁将头埋得更低,作答道,“贱名恐污殿下耳,草民姓陆,名长宁,表字云卿。”
“呵,你看上去,倒不像齐地人。”
这几问几答间竟然让陆长宁等人心生惶恐,他只得回道,“草民是余杭人。”
“余杭?”他饶有兴趣的理了理袖口洁白的狐裘,“好地方。”说罢意味深长的对着陆长宁一笑。
抬头看了看天色,景王道,“今日仓促,无甚时间与众位攀谈,待到来日再见,必定把盏言欢。”
看着马车远去,一直平静的宋永和长出一口气,宋永安转头看去,才发现大哥的额上,竟然渗出了细密的一层汗,只听他道,“这景王,果真非易与之辈,今日之后,我宋家生意往来,怕是要尽数被此人掌控了。”
“怎么会?”宋永安不禁有些心焦,掌控生意意味着事事有人挟持管制,不能再同从前一般自在,更不能有任何违例之事,也同时意味着,每笔进项都被他人获知,赋税供奉无可避免。
“哎,进屋吧。”宋永安摆摆手,三人一道入内。
屋中炭火燃得很旺,让人心头升起一阵燥热,宋永和接过弟弟新添的茶,轻抿了一下,道,“自明年起,宋家各地商铺会由景王的人充入账房。”他一停顿,看到两人脸色一变,“我们已有数项把柄落入人手,早在半月之前,景王便已到此地,将我们制贩私盐、违例出海等事掌握得一清二楚,就连我与曾知县的密谈,亦尽数被他得知,此事若闹大,对我们很是不利。”
“所以,他提出向铺面分派账房人手,代价便是既往不咎?”陆长宁接口问。
“是,这样一番下来,曾知县为求自保,已将我们供出,此后,我们只能对景王依言而行。”宋永和的眉头皱的更加紧,“不过,早先也并不是一点儿准备也没有。德生,前几日我已差人在城郊购买了土地别庄,过几日,我便将母亲和家眷尽数移去,你和云卿也大可随过去,地虽不多,但租给佃户,外加之前祖上留下的田产,应当也够度日了。”
宋永安看着兄长愁眉不展,实在不忍再让他操心,遂道,“大哥放心,到时候母亲身边有我。”
宋永和宽慰的一笑,道,“你年纪已经不小,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前一阵子出了永瑗的事,我便没有提,眼下年节过了,你也该仔细考虑。”忽略掉弟弟眼中一瞬的落寞,他对陆长宁歉然一笑,“云卿来了之后,竟是未有过闲适的日子,如今又摊上这等事······总是我家待你不住。”
陆长宁听到他提宋永安的婚事,心里一阵酸楚,自己与他的千万般念想,果真是枉然。
于是,他只是淡淡道,“兄长客气。”便不复言语。
一时间,三人各怀心事,四散开去。
虽然生意上的变动让宋永和焦头烂额,不过他还是强撑起精神,安排妻子带着下人将府中上下装饰一新,年三十晚上,一家子人聚在一处,高高兴兴地吃罢了年夜饭。这样的热闹对陆长宁而言很是新鲜,他与宋永安并肩而坐,看着院子里升腾而起的焰火,听着哔哔啵啵的爆竹声,感到那人的手伸向自己,便下意识的捉住,一转头,与他四目相对,在这一刻,陆长宁竭力让自己忘记之前的一切,不去想之后可能发生的一切,只专注于手心的热度和现在的温暖。
守完岁,众人又互相道新年好,又给老夫人行礼拜年,老夫人也拿出红纸包裹的碎银红包,分派到儿孙手上,陆长宁拿着红包,有些百感交集,只听老夫人趁着众人不注意,悄声对他说,“好孩子,瑗儿虽然走了,但在我心里,你就像我的儿子一样了,你安心住下,若是想家,年后我叫林叔陪你回去。”一番话,说的陆长宁险些落下泪来,他不敢开口回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声音就会带上不吉利的哭腔,只得对着老夫人重重点头,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你们的好,我会记得。
转眼,又是十五。上午,宋永安带着酒找到陆长宁时,看到他正在院子中摆弄烧得红火的暖炉,见了宋永安,一笑道,“早知你要来,都已经备下酒菜了,你又带这个过来做什么?”
看到他似是心情不错,宋永安亦觉得神清气爽,回道,“你怎么自己摆弄这些事?林叔呢?”
陆长宁道,“我遣他出门添置些东西。别庄离城中太远,去了再想回来又要麻烦,我不想为这些琐事叨扰旁人。”
“添了些什么?怎么不告诉我,我差人一道买回来就是。”
“是日常用到的笔纸,还有年前在布庄裁的衣裳。”他笑着回答道。
宋永安见了,举起手中的小酒坛,得意的晃一晃道,“这个酒,与你的自然是不一样。知道你容易醉,前几天托人从江南带来了梅子酒,喝这个,总比黄酒、女儿红之类要好,我可不希望,没喝几杯,你就又不省人事。”
陆长宁一愣,讷讷道,“忙这些个······”摇摇头道,“你的心思,真叫我捉摸不透。”
宋永安上前从背后将他圈住,在他耳边轻柔吐纳,“云卿,我的心思,都是为你。”
陆长宁的脸登时红了大半,他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静静由着那人抱在怀里。正在两人耳鬓厮磨之际,却见一个小厮慌乱的破门而入,宋永安急忙放手,将陆长宁掩在身后,呵斥道,“做什么这般无状!”
小厮见二爷在,急忙打了个千儿,却是不回他的话,伸长脖子对着他身后的陆长宁道,“公子,不好了,林叔冲撞了景王府的人,现在已经被拿去了。”
陆长宁心头一跳,赶忙问,“怎么回事?可回禀了大爷?”
“回过了,来的人说今日林叔在纸砚斋强拿了景王定下的笔洗,还出手伤了王府管家,景王传话说,叫您亲自去领人。”
“好,你去叫人备车,我即刻就去。”一阵心神不宁之感袭来,陆长宁顾不上发呆,也不招呼一旁的宋永安,径直冲进内室,收拾更衣。
“云卿,你先别急,我看此事大有蹊跷,你贸然前往······”我怕会出事。将这不吉利的话收在嘴边,他看着眼前那人,虽然匆忙,却并不慌张。
陆长宁手边动作不停,道,“德生,我断不信林叔做事会没有分寸至此,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若不去,怕林叔就是个死。”他的眼中透露着一股宋永安从未见过的坚定,“我来之后,与林叔朝夕相处,他对我的关照无微不至,我绝不会,将他一个人丢在龙潭虎穴,独自苟且。”
转身向屋外奔去,胳膊却被人大力拿住。宋永安眼光定定,道,“如此,我陪你一起。”
一股热流电一般滑过全身,陆长宁点头道,“好。”
出了门,宋永安在马车旁见到了自己穿戴整齐的大哥,他迎上去,问道,“大哥,你怎么······”想到是为了林叔,这一问多此一举,便就此住口。
宋永和看着两人并肩而立,眼中浮出一丝异样,他并不理会宋永安,转而对陆长宁道,“云卿,景王此次行事古怪,由我同你前去,他顾及到既得的利益,想必不会过多难为。”陆长宁正待开口,他又说道,“德生对官场不甚熟悉,还是留在家等消息吧。”说罢,不看两人,径自上了车。
陆长宁对宋永安投去安慰的一笑,后者心领神会,立在原地,看马车一路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