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药 转与合 (正文无关/短篇完结/古代武侠瓶邪)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77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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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
    张起灵离去后月余,解雨臣颜色凝峻登门拜访。
    吴邪坐于小木凳上,处理些干李子,听他进院脚步,便头也不抬笑着问:“新婚不久便要回门啦?”
    解雨臣不言,立在边上,静静看他剥核。他这一看倒害得吴邪心绪不宁。
    吴邪停了手上功夫,抬头瞧他,心底大骇。解雨臣脸色苍白,眼内丝丝泛红,显是连日来休息不好。他起身去扶那一向注重容色的童时好友坐下,问道:“出甚么事了?”
    解雨臣仿佛是心神交瘁,沉声道:“陈家赴倾巢之力,欲得张家遗物。”
    吴邪一惊。
    解雨臣眸里盈满不甘:“解家枉为南方一霸,若非霍家骤然内乱,我竟不知南边势力已是破烂不堪。”
    吴邪轻抚他后背,道:“命数,本就是半点不由人。你已尽力了。”
    “阿邪,我负了你,更是负了吴叔吴婶的遗命。我本该护你一世……”
    吴邪却笑:“本不该是你欠我的,却是我欠了你的呀。”
    他遥目远望,只见那半边山色映绿水,满树绿意逐群花。
    “昔日吴家临危受张家之请,为其保藏族内遗物,是早料到今日局面。却不想短短数年,吴家亦免不过家族凋零的运势。我既是姓吴,便卸不下这重责。多年来得了你帮衬,也是无以为报了。”
    解雨臣怒嗔:“你瞎说甚么话!我若在世一日,便自然能护得你一朝!”
    吴邪注视他的眉眼,心里一动:“花儿……”
    解雨臣却话锋一转:“你所救之人,难怪一直瞒着我。你可知他的身份?”
    吴邪一叹:“张起灵……自是张家遗民了,我以为你早晚会晓得。”
    解雨臣大笑出声:“张家遗民……他还不配!你可知,他是陈家爪牙,是陈家南下的先锋!”
    吴邪一愣,眼里尽是桀骜:“他确是陈家人,却断不是为虎作伥之徒。”
    解雨臣料想吴邪会戚会怒,独没想过他会不以为然。他狐疑着眉眼,禁不住问道:“你为何如此笃定?你与他到底……?”
    吴邪看进解雨臣的眼里,一湾笑意盈眼:“我与他,跟秀秀与你,不过差了那堂前一拜。”
    解雨臣大惊而后大怒:“荒谬!吴邪,你的耳目何用!心肝何用!你仔细瞧瞧那人,哪里值当你这般交付!”
    吴邪强抑怒气不发,回道:“可这是我的耳目,我的心肝,更是我的命途!”
    解雨臣瞧他模样,吃吃大笑:“好!好极!我便更要留心看着!”话毕便甩袖而去。
    吴邪目送他远去,心下百味杂陈。
    ————————————————————
    南北局势如离弦之箭,一触即发。
    吴邪庐中苦等月余不见张起灵临门,心中焦灼,便下了决定背着药囊下山。初秋夏花渐谢,繁霜肃气凛。他沿山路而下,山脚处散着几处人家,山路出处更有个茶摊。
    吴邪欲在茶摊解渴休息,哪知行到尽处,茶摊里桌椅残骸横陈,四周空落无人。他生起警觉,深慎巡查一圈,便见茶摊炉火后躺倒一位老叟。他忙上前细察,身下老叟适逢醒转,便忙扶其坐起。
    “老人家,到底出了何事?”
    那老叟半倚在吴邪怀里,低声道:“今日老爷子出了茶铺子,便有一群恶徒问山上何处住了人家。可老爷子哪里晓得这劳什子事哟,那些人便发了脾气砸了这茶铺子。可怜老爷子的茶摊,那班杀千刀的匪徒!”
    吴邪听了此话,心神不定又满腹愧疚:“实在是逼人太甚!”
    老叟应和着看他,忽而问道:“小年青的,你看似脸生得很,不成是从山上来的?”
    吴邪原也羞愧难当,亦顾不得旁他的,回道:“确是我害了老人家……”话音未落,他猛然遭人往后一拖,狠狠摔往地上。他迷糊间去看,竟见一膘肥体壮的男子越过他将那老叟按地上去,一掌置人于死地。
    吴邪惊愕失色,慌忙间取下腰间药囊往那人身上砸去。那男人未有警觉,一下便被药囊砸到后脑勺,尖声叫了好大一声疼,后怒目去瞪吴邪。吴邪跌坐在地,心里一颤忙往后退了好大一段距离。
    那胖子却脸黑得很,疾步过来吼道:“有老父老母如此教你对待恩人么!”
    吴邪竭力定下心神,红了双目喊道:“你这凶人,说的甚么胡话!”
    胖子过来一把拖起吴邪,往那老叟身上一扔,在四目下自老叟袖里掏出把利刃和一枚刻有陈字的腰牌。
    “你这呆子,可看好了!”
    吴邪甫一见那匕首便惊得喘起粗气,又听得那胖子说:“这山脚人家已遭屠尽,这些人早知你要下山,伏此已有多日。”
    吴邪闻言更是脸色苍白,骇然难忍。
    胖子瞅他几眼,摇头晃脑喋喋不休:“解庄主在武林也算覆雨翻云,却不想其挚友窝囊至此。”
    吴邪被激得跳起身来,却是有气不能发,狐疑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那胖子好不得意:“我姓王,人称王胖子,受花姑……受解庄主委托而来。”
    吴邪道:“我如何能信你?”
    胖子笑得嚣然:“你信亦罢,不信亦罢,到头来不还得随我走?”
    “你这是何意?”
    那胖子转身离去,往后朝他招手:“花姑娘现受制于人,余了秀秀夫人在庄中避祸。我不过是受了请求带你回庄,至于你回或是不回,我既是请了你,后情便再与我无关。”
    吴邪拾起地上药囊,细想片刻,终是跟了上去。那胖子瞧他赶上,阴测测笑得很是猥贱。
    一路上这胖子天南地北无所不侃,从姑娘的手到天鹅的颈,从江南的雨到漠北的雪,言无不尽,可惜吴邪俱是十问九不应。
    胖子忍无可忍,赌气说道:“你这酸腐书生,以后哪里有姑娘看得上你!”
    吴邪当下没忍住,回道:“我已成家。”
    胖子一怔,高呼不公:“这年下还怎么活人呀!胖爷的云彩仙女儿,何时会自天上下来与胖爷我成其好事哟!”
    吴邪嗤道:“痴人说梦。”
    二人徒步三日后才到解家庄。庄内庄外阒静无人,吴邪巡上一周后无果,便去看那一进庄便躺倒在主人椅上的胖子,问他:“花儿说来了以后要做甚么?”
    胖子却是百无聊赖:“这问我做什么,得问你自己呀?”
    吴邪闻言狠狠剜他一眼,苦无思绪走了几圈才似乎抓住些头绪。
    “若无记错……”
    吴邪喃喃说着便拐去**,胖子见他似有头绪,也跟了过来。吴邪在**一棵树后的墙上摸索许久,突然一阵响声过后,一道隐蔽的石门便开了。他这才吁出一口气,说道:“幸得没记岔了。”
    那胖子好奇,先一步走入,吴邪跟随其后,转了几个拐角便看到灯火通明,他难抑喜色,忙跑了上去。尽处是一间厢室,中央桌后坐着一位年轻妇人,就着烛光在仔细绣花。室内其余侍婢受了惊,皆挡在妇人前面。
    吴邪忙叫道:“秀秀!”
    端坐的妇人忙起身,见了吴邪亦是喜上眉梢:“哥哥,你怎的来了!”
    吴邪到桌边坐下,侍婢忙倒茶过来。那胖子却静不下心,在室里来来回回踱走着。
    吴邪道:“你脸色看着并不好。”
    秀秀道:“大抵是闷了好些天无聊得紧,也没吃饭的心思。”
    “你忍耐些,不过怎会熄了吃饭的心思?”吴邪实在不放心,“我替你搭个脉。”
    “好呀。”小丫头喜滋滋应下。
    探脉时吴邪大惊又大喜,收回手后喜难自胜,道:“是喜脉!”
    秀秀一愣而后舀起好大一弯笑意,她半捂着嘴道:“真是喜脉?天呀!我怎么没知没觉的?”
    吴邪拿过她的玉手置于腹上:“如今便有啦。”
    秀秀笑得甜美,又盈出几滴泪水来:“真是……若是小花哥哥晓得了,可会高兴?”
    吴邪扶她肩上,道:“可得把他乐死了!”
    秀秀道:“那吴邪哥哥得顾着小侄子的面上,勿要和小花哥哥置气了。”
    吴邪脸上一红,忙道:“我哪敢呀。”
    正是二人谈笑之间,暗室廊内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片刻后一大波黑衣人来到室里。吴邪与其余女眷俱惊,只见那胖子慢悠悠走过去,讨好的嘴脸向着领头人:“我可把事情办好啦,叶大爷,叶大哥,我要的东西呢?”
    那姓叶的领头人轻蔑扫他一眼,随手往地上扔了一物什:“捡了便滚了吧。”
    那胖子涨红了脸,不情不愿把小纸包捡起,又是低头又是哈腰:“得得,胖爷可就功成身退了。”
    吴邪身后护着霍秀秀,对正要离开的胖子喝道:“你竟在骗我?!”
    胖子心中有所羞愧,可脸上仍是笑嘻嘻、没心没肺的:“哎哟,你名叫吴邪就真当自己是天真?路上生人叫你走你就随他走?这可怪不得胖爷!”
    吴邪咬牙切齿,不愿再听那胖子满口胡言,转而对姓叶的领头人道:“你这一众意欲何为?”
    姓叶的领头人笑道:“我是陈四爷手下的叶城,此次奉我家主子之命,请解少夫人过府一聚。你又是何人?”
    吴邪的手往秀秀的细腕轻轻一握,沉声道:“你家主子围困解雨臣,想得知的不过是张家遗物的下落。既如此,何不直接问问我这个吴家子辈?”
    霍秀秀先叫出声来:“哥哥你胡言甚么!”
    叶城大骇,目光游移于吴邪身上:“仔细看你倒是有些眼熟,你到底是解家一介大夫呢,还是吴家后人?”
    他细想片刻,道:“也罢,一并拿回去吧。”
    吴邪却死瞪眼前一片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若要带走秀秀,张家遗物必将永不见天日。”
    叶城目光危险,露出一抹血腥笑意:“你果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吴邪心底一颤,嘴上却毫不退让:“若你放秀秀走,我便带你们去寻那张家遗物。这笔生意定然不亏?”
    叶城沉吟片刻:“一个时辰。解夫人逃后的一时辰后,我将遣人去追。而吴先生,便先和我走一趟吧。”
    吴邪转身,对身后的霍秀秀道:“总归是我拖累了你。此程记得仔细照顾自己,你也不是一人了。”
    “可哥哥你呢?”秀秀问道。
    吴邪笑了:“我自有办法,走吧。”
    霍秀秀轻抚肚皮,含泪点头:“哥哥亦要珍重。”
    霍秀秀携随从离去后,吴邪对叶城道:“相信叶大侠绝不会违诺吧?”
    叶城并不接话,只道:“吴先生,请。”
    吴邪咬牙,只得领这一行人马不停蹄往山上赶。待众人赶至药庐前,吴邪停了脚步,道:“药庐窄小,叶大侠不妨择人而入?”
    叶城笑道:“吴先生想来是涉世不深,这越到最后时刻,便越是松懈不得。我等所奉向来是谨慎之道,吴先生先请,我等自是随后。”
    吴邪随之亦笑,道:“果真慎重。”
    他领众人而入,悠然道:“大夫与药打交道,藏物亦是如此。可需叶大侠派人去搜?”
    叶城以为吴邪闹不满,根本没放心上,只说:“自是毋须劳烦吴先生,这等粗活儿便让我属下代劳罢。”
    吴邪面上不表,手指着药壶的方向示意叶城属下去找。可吴邪药庐里药壶多不胜数,又一列列排放密集整齐,要找出其中一个并非易事。那寻壶之人心中不耐,擅自抬手运功一扫周遭药壶,霎时碎片残骸满地。
    叶城口上责备属下,脸上却是一片得色,吴邪无奈,只能忍下满肚恶气。
    很快那属下便得手吴邪指定的药壶,正要往这边赶,可没走几步整个人忽然倒在满地碎片上。
    吴邪往旁退了几步,不多时近处的陈家爪牙亦如那寻壶之人,昏倒在地,不醒人事。只余叶城以剑作杖,苦苦支撑。他全身疲软,怒道:“你使了甚么手段!”
    吴邪淡淡一笑:“医者,能医人,自然也能害人。这道理你不懂?”
    “可恶!”叶城欲作最后困兽之斗,可刚提起真气经脉便经受不住,立时摔倒在地。他瞪着吴邪,狠狠道,“自在院外,你已在作局,我竟真以为你是天真!”
    吴邪有最后一问:“陈家竟也招揽了张家后人为虎作伥么?”
    叶城道:“蠹众木折,可何人知晓张家竟是自内而腐,哈哈!……”话毕便晕了过去。
    吴邪因其一言大惊,良久才恢复如初。他神色复杂,始定决心:先与地上一人交换衣饰,用火油浇遍药庐和院落,欲以火折子燃起大火,将一切烧尽。此举前他对着院中的李子树踌躇良久,末了拿起院中斧头,费了大力气把整棵树干砍下。树干倒下之时,落声轰鸣,宛若一声惊雷。
    吴邪离开时,身后火海喧腾,意欲吞噬天地。如此正好,他想。
    合
    山上药庐毁于一烬之际,南北之争在刀剑高鸣中哗然启幕。乱象绵续数月之久,至今未息。南北势力两相倾轧之时,泽地呈败颓之势。危急关头陈家内部大乱,旁支势力分崩离析,其一归顺解家。解家后对外称得昔日武林枭雄张家后人相助,张家遗物面世,南武林士气大振。
    陈家弃碾轧之策,始用逐个击破战略。
    酣战时候,又是一年初夏时节,解家喜添麟儿。同年一使毒善医者初涉江湖,名声大噪,人称“毒医”。其人乖张,行事喜怒无常,医人时可毒,毒人时可医。
    首夏清和,庭院花晴。
    解雨臣一夜案前鏖战,容色槁瘁。霍秀秀怀里搂着小花儿,小孩儿经旁坐的胖子逗弄,张牙舞爪,好不威风。解雨臣走至庭院,接过夫人怀里的孩子,神色不善对着那胖子道:“你这胖子可别教坏我孩儿。”
    胖子一点便着,怒道:“胖爷还是你妻儿的救命恩人呢,这说的是甚么话!”
    解雨臣脸黑得很,秀秀忙起身调停道:“小花哥哥你累了,先坐下歇会儿。胖爷也喝口茶,小花哥哥一夜劳累,一时累极才如此。”
    二人对面坐着,一同偃旗息鼓。
    胖子捧着茶好奇问道:“张小哥还没回来?”
    解雨臣哼声道:“还不是去看顾一棵树。”
    秀秀由着丈夫怀里的孩儿抓住自己的葱指不放,浅浅笑开。
    “树也好,人亦罢,只盼着快些长起来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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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中木屋新建,庭中繁芳待放。黑衣男子立在遭齐腰斩去的树干旁,久久不语。
    日轮当午,清风徐徐,正是万籁俱静之际,身后刀剑出鞘声忽起。男子不徐不疾转过身去,便见大波黑衣蒙面之徒突袭而来。
    男子面无惧色,自腰间拔刀,猛冲上去,可说是大杀四方。他的刀锋尖锐,皆是以死穴攻击,因而庭院免受血色所染。
    最后一人倒下后,男子正要收刀,屋檐上忽又冒出数个黑影,齐齐对准他正要压弦放箭。未及男子再度凭刀上前,院外簌簌几道银针,精准无比击中屋檐上数人,下一刻便传来接连落地声。
    男子收刀往院外看去,见一人徐徐行来,一身淡绿衣裳,头上扣了草帽,看不清面容。
    男子问:“敢问阁下何人?何以出手相助?”
    绿衣人停下脚步,以嘶哑嗓音问道:“阁下姓张?”
    男子坦然回道:“正是张起灵。”
    “张家人。”绿衣人说,“我姓关,也有人叫我‘关毒’。”
    毒医。
    张起灵颔首。
    绿衣人道:“我供职朝廷,本非江湖人。此行前来只为了索要十年前的一件信物。”
    张起灵敛容:“你是何人所派?”
    “海客王爷。”绿衣人拱手,“王爷要我带话:当年张家嫡族旁系之争已了,嫡族自愿隐退武林,只要不危及朝政,朝廷亦不愿插手武林之争。只是,这信物必得归还。”
    张起灵点头,似有所感:“张海客。”
    绿衣人不言。
    “当年武林张家宗族凋零,本欲归还信物,可惜已无余力。后托付江南吴家,不想吴家因此灾难连连,至此世上再无吴家人。”
    言至此处,张起灵目含怅然,细看又似夜里枯灯,沉静寂寥。
    绿衣人静静侧耳听着。
    “张家信物则下落不明。”
    绿衣人惊异:“解家放出风声,张家遗物现世,竟是假话不成?!”
    “解雨臣欲以之为诈。”
    绿衣人低头长啸:“当真造化弄人!”
    片刻后恢复冷静,又问:“可有线索?我受命前来护送信物,愿为此尽绵薄之力。”
    张起灵端详绿衣人几回,淡淡道:“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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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便是前后因果么?”解雨臣手捧茶盅,敛眉沉言。
    胖子与张起灵、绿衣人坐于下位,此刻正兴致勃勃瞅绿衣人草帽下,仿佛势要看出个端倪来。
    绿衣人坐于张起灵旁,开口道:“只要事关信物,解庄主尽可开口。”
    解雨臣笑:“却不会插手南北之争?”
    “见谅。”
    此时胖子终是按捺不住,问道:“我四人已成一线,达成联盟,这小脸蛋儿啥的总能一看罢?”
    绿衣人静默片刻,沉声道:“我只怕是这狰狞面目吓得人愁。”
    “若你是那鬼见愁,我更是要看上一看的。”
    解雨臣含笑不语,看来亦是乘兴。倒是旁的张起灵,腰身直立,面上意兴索然。
    绿衣人叹气,把头上草帽放下,露出一张枯槁若树皮的脸。
    胖子脸色一白,险些没把茶杯拿稳。解雨臣则是一愣,很快便转过眼去。张起灵却是目不斜视,一眼亦未曾往绿衣人这处看。
    绿衣人低声沉吟仿佛是笑了,利落把草帽盖回头上。
    胖子捂着胸口,默默道:“娘呀,这可比江湖厮杀好看多了。”
    解雨臣怒瞪他一眼,转而对绿衣人说:“我已在庄内备好厢房,若关先生不弃,不妨在此住下。”
    绿衣人拱手:“如此便多谢解庄主好意。”
    关毒的厢房安置在西厢,与张起灵相邻,此间大抵有些监看的意味。
    当夜月下生凉,关毒推门而出,便见张起灵遥立中宵。
    关毒静视他几眼,开口道:“张大侠。”
    张起灵回身,顿了一刻问道:“你是大夫?”
    关毒依旧头戴草帽,帽下传来嘶哑的轻笑:“怕是不会有人叫我大夫罢。”
    张起灵侧眼看庭中夹竹桃,又问:“你可知一棵仅余半截树干的树,还能活么?”
    “即便我是大夫,怕也是不懂花奴所识之事。”
    张起灵点头便返回房内。关毒以目相送,喃喃道:“林木岁岁不休,何须多此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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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后一月,解家占据先机伏击陈家势力,张起灵一战中直面陈家当家陈四爷,大败之,由此陈家大创。张起灵战毕回解家庄,路遇关毒,二人同行。关毒坦言他适才与朝廷人接头,寻找张家信物之事宜速决。
    关毒后转言问张起灵:“战况可顺?”
    张起灵道:“不日便会尘埃落地。”
    关毒贺之,后又问道:“信物一事,张大侠可有头绪?”
    张起灵道:“药庐。”
    “解庄主倒是要我到吴家旧址去,”关毒笑了,“也罢,两处遍寻不获便旧地重游。”
    张起灵忽而停住脚步,关毒察觉后便回头问道:“张大侠?”
    张起灵盯着他道:“我随你去。”
    关毒一愣,后应道:“好。”
    药庐经张起灵葺复,比之以往多了些生气。加之院外种下一丛丛月桂,薰风一起,百里浮香。
    张起灵乍至院中便行至角落处的树干前,惊讶发觉齐腰砍去的树干上油油长出一支嫩绿新枝。关毒走近一看,亦免不了诧异。他侧头去看张起灵,那人脸上罕见浅浅勾起一笑,更胜那满庭桂花,出尘令人醉。
    竟是,轻叶翦冰玉,幽霜逊儿郎。
    关毒不觉后退数步,为自己的怦然情动羞赧不已。待他定下心神,又去瞧正出神的张起灵,实在情不自禁便往月桂丛处撷下一簇桂花,向张起灵说道:“花开叶盛发枝芽,是枯木逢春之象。”
    张起灵静静看他。
    关毒看进他的眼里,随之将手中数朵桂花尽数放入嘴里,几步往前一手攫住张起灵的肩,一手脱去头上草帽,末了将唇凑近,在张起灵唇上逡巡一阵,才叩门而入,顿时花香满溢。
    张起灵扣住他的腰身,二人紧缠。
    两舌缠绵许久才分离。
    关毒喘息道:“色令智昏。”
    张起灵不语。
    关毒手抚脸庞,问:“这张面目可骇人?”
    张起灵始问:“何以为之?”
    “种毒。”
    张起灵一怔,松开对关毒的钳制,转身便要离去。
    关毒心中难受,忙赶上去道:“你气我?可当日你味觉尽失我何尝不是如此!”
    张起灵顿住,终是回过身去,叹声问:“你是如何与朝廷打起交道来?”
    关毒坦言:“当日各方皆道你是陈家鹰犬,我既不愿听信旁人却也摇摆不已,又怕你我因此生了隔阂,便决心自己去探其中关节。吴家这层身世不仅害己亦害人,我只好使计金蝉脱壳,乔装成了关毒。后闻海客王爷亲妹患病,我易容过府一试,得幸渐与王爷相熟,后成其幕僚,也好藉此四处打探。没想张家还与朝廷有所关联,后明了各种事端,便回来寻你。”
    “以关毒的身份回来寻我?”
    关毒上前紧握张起灵双手,羞愧道:“我只想一试,看你何时认出我……你何时发现端倪?”
    “解家庄时。”
    张起灵点到即止,不愿多说。
    关毒却也欢喜至极,牵着他的手:“回庄后我便拔去脸上之毒,你可别再气我。”
    张起灵看他:“我以为你气我。”
    关毒懵了:“我怎就气你?”
    张起灵转头去看那半截树干,道:“你把树砍了……莫不是情丝尽去?”
    关毒又惊又气:“你这是甚么榆木脑袋?我这一砍,是要告诉你和小花,到底张家遗物置于何地!”
    张起灵惊讶:“在此树下?”
    关毒气极反笑:“你竟是以为我要与你断情?”
    张起灵遥遥一叹:“我累你至此……”
    “我未曾介怀……”关毒深深看他,“从未。”
    情至深处,理当如此。
    ————————————————————
    二人复返解家庄,吴邪坦陈后遭解雨臣连日敲打。张起灵不虞,常多加打断。数月过后,解雨臣连同众人以南镇北,江湖大劫终得了结。
    张起灵得张家信物,携吴邪交还朝廷。二人临走之际,王府大门后悠悠传来一声:“族弟,好走。”
    张起灵不应。
    吴邪路上忍不住问:“那信物到底为何物?为何陈家势要横抢硬夺?”
    张起灵淡淡道:“玺。”
    吴邪顿时目瞪口呆。
    张起灵此时目光深邃,问他:“你怕我吗?”
    吴邪笑得邪气:“怕你张家败落,朝堂相弃?”
    张起灵闻之淡淡一笑,又听吴邪说道:“我却怕你看不起我,不愿要我。”
    “我还要随你退隐。”
    吴邪一听,笑道:“踏遍千山,你辨药我开方。往后药师集会与我一道遭他人调笑。还有,待李树抽枝发芽,一同吃那酸涩果子。”
    “好。”
    又一年,日初长,终是佳期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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