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若得知交复何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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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雒祈格就依言命人将五坛烛烧送进了岚府,岚殊取了碎银打发送酒的人,转身揭开其中一坛的封子,顿时酒香补鼻,绕人心魂直引得人垂涎欲滴。从大堂外经过的岚枭世是个酒虫子,闻到这香味肚中馋虫就骚动起来了,大声嚷着进了内堂,看着那五坛酒坛子细闻了闻便惊呼:“是烛烧!怎么会有这么多坛?”
岚殊将垂到前面的青丝捋到身后,抱起那坛开了封的烛烧,对岚枭世道:“这是雒老板割爱给的,快去取两只碗来,痛饮才畅快。”
“好嘞。”岚枭世转身朝厨房掠去,岚殊看他竟直接动了轻功脚下生风,不一会儿就拿着两只碗回来了,就知是真的馋了,好笑的往碗里倒了满满两大碗,“这馋急了的样,这一坛送与你罢。”
两只碗顿时相碰到一起,两人俱是一口喝干碗里清冽爽辣的烛烧,甫一入喉,回味却是绵长深远,如夜里燃烧的烛火,温暖的烧在胸口。岚枭世一抹嘴唇,扬开畅快的笑,“五哥爽快,果然是好酒!”
岚殊往碗里又倒满一碗,然后说,“你挑两坛,等大哥他们回来分饮,再留两坛给恩师府上送过去。”
两人正喝得畅快,门外却走进来一个小厮,手中拿着一封红色的请柬,俯身行礼与岚殊道,“五少爷,府外温大人府上的人送来一封请柬,邀少爷您到府上作客。”
岚殊顿下手里动作,面上笑意也略有些停顿,疑惑的看着那封请柬,“送请柬来的小厮只说是去府上作客,未说其他的?”
“回少爷,只说时间由少爷自己定,只为作客,未说其他的。”那小厮又是一揖,岚枭世也有些纳闷起来,“这齐国公怎么做事稀奇古怪的,约人又不定时间,反倒让你自己定。”
岚殊收下那封请柬,目光落在面上“岚殊亲启”四个遒劲写意的墨迹上,蓦地想起上次的邀约,也是这般由自己定下时间,但这次又是为何?他本来也是要亲自到温府去拜谢温渊衡于漓央那晚的搭救,只是尚自因为一丝尴尬,总想拖过一日是一日,拖不过了再去。却不想对方先他把请柬送到了府上。
想不明白,岚殊索性就不想了,反正这时间还由自己定,这回就拖一些时日罢……岚殊心里这样想着,和岚枭世碰了下碗沿,喝下碗里半碗烛烧,将酒碗倒扣于桌,然后才道,“我也不清楚,大约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大哥他们是去哪了?这一天都没见到人。”
“大哥我起来时就不在府里,我也不清楚,其他的人,近年末了商行里的事挺多,大概都去帮忙了,我是个粗人懂不来那些就不去添乱了。”岚枭世喝了口碗里的酒,一脸偷得闲散的安逸,声音顿了顿,然后续道,“老八他在后面的温泉潭子里泡着呢,叫他起来和我比划两下也不来,要不喝完这碗五哥和我来吧。”说完一双眼睛期许的看着岚殊。
岚殊手里握着那封请柬,另一手指尖轻轻敲了敲倒扣的碗底,“待我回房去取剑。”说罢便起身回了房。
待岚殊拿了自己的孤鸿出来,岚枭世已手持一把银枪矗立于宽阔亭院中,周身真气运行,墨色发丝于空中无风轻舞,气势凛然似手中握着的那把红樱银枪。
岚殊抬手握剑柄出鞘,寒铁吟啸声入耳,气运小周天顺指而出凝于剑尖,足下猛蹬一侧柱檐,身似鸿雁扑向岚枭世,手中孤鸿身似灵蛇真咬向岚枭世肩胛骨,寒铁两相撞击之声灌入耳中,似击荡起两人身边气流泛开一层层如浪潮般的涟漪。
岚枭世眼中兴致盎然,枪尖横挑上前,身行动似游龙,缠上岚殊身形交错间,却有些难分上下。一番缠斗中,岚殊身体猛然跃起足尖轻点岚枭世肩骨,跃至空中翻落而下落在不远处。岚枭世只一瞬重又袭向岚殊,身上气息凌然破开身侧的气流,似以他为轴荡开一层涟漪,岚殊收神凝气,真气灌入孤鸿中,直震得那把青锋剑尾颤动不已,迫近的气流里突然破开一丝裂缝,岚殊抖剑手腕侧翻剑刃如影,瞬间消失又瞬间出现割进那丝破绽中,剑气忽然凌厉挥开,院中树上繁花纷落,而岚殊在临近岚枭世时手中鸿影轻轻于岚枭世腰间勾挑而过,一块碧绿如丝入骨的玉佩扬起在两人之间,被岚殊一探掌收入手中,入手而温,拓在掌心的一面,是一个棱角分明的“岚”字,和他腰间那块一模一样。
持剑而立的岚殊稳立于院中,身上月白锦袍不染片尘,站在满院被剑气震荡下来的花瓣中看着不远处的收了身形的岚枭世,脸上漫起如水一般的笑容。
而此时,齐国公温渊衡的府中,身处在书房内的温渊衡,手中握着一杆紫毫,正沾墨于绢白的宣纸上悠闲游走,书案前垂首站立着一名青衫劲装之人,藏进阴影里的面容看不真切,沉稳而冰冷的声线正向温渊衡细细回禀着。
“属下跟到暝烬山,便见岚千夜入了一处破旧的宅子,属下再跟进去时,似乎引起了他的察觉便不敢贸然上前,待了片刻不见动静,属下再进去却不见宅内岚千夜人影,那一处只有进宅的一个出口,宅中应该设有其他秘道。”那人屈膝以手握拳撑地,沉声道,“属下未探出其中机巧,办事不力还请主子责罚。”
温渊衡手中笔劲未停,凝神数笔临摹,一帖古韵已成三分之二,紫毫入砚重点墨色润泽,复又于纸上运笔而走,依然似方才那般气定神闲,另一只手抬了抬示意人起身,“靖北王处可有情况?”
“回主子,靖北王并无异动。”
温渊衡手中笔锋稍顿,复又沉笔续银勾,将仅余的几个字一气呵成,“派人密传银筝回关。”掷笔回砚,烛台内烛火爆开一声轻响,引得室中光线晃了晃,温渊衡挥了挥手,那人便退出了温渊衡的书房,悄无声息的隐进了空气中,几个翻转间人已出了国公府。
负手立于窗前,一丝风从洞开的窗口扬进书房,从温渊衡的身侧翻卷过去,撩开他的青丝又吹向压着一帖墨迹的书案,被一方白玉镇纸压着的宣纸被风吹得哗哗响动,声音割破书房内一室的寂静。温渊衡剑眉聚蹙,静静看着窗外深秋时节的天色,一群大雁从他眼前掠过,影子如昙花般落进他漆黑如夜的狭长眼眸中。
靖北王一向逍遥于世,除了臣子分内之事于政事上从不多问,然而当年先帝数子夺嫡的惨烈青史上亦有记载,虽只薄薄两页,却依然能从上面闻到清晰的血腥味,多年过去那漂浮于盛世大炎的血腥味从来就没有淡过,而从那场血腥里活下来的人,仅剩当今的大炎帝和靖北王,其余无不为那把龙椅的稳固浇铸了所有鲜血。
能活下来的人怎么会简单,仅仅靠着对皇室而言薄弱如纸的血缘岂能在多疑而狠厉的兰陵御离眼皮下逍遥这数载?
温渊衡收回了视线,转身从窗前离开,走向内室,面上神色沉如古潭般幽深,这场逐鹿之战才刚刚拉开序幕,鹿死谁手还尚不得知。
收到请柬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入秋之后,雨水就更多了,带着湿冷没完没了的下着,岚殊站在檐外看着眼前被雨水洗涮浸润得潮湿的庭院,手中握着那封请柬,清俊的面容上隐隐一丝犹豫之色,有些寒冷的秋风不知倦的吹着,吹上额头滑过鼻尖抚过唇角然后顺着下巴就想往脖颈里钻,岚殊打了个寒噤伸手将身上衣袍拉得更紧了些,目光掠去院中小亭内,石桌上还摆着一盘残局,是他收到请柬的当天入夜时随意摆下的,黑与白恰如当下纷乱的思绪拉扯割据。
岚殊走进那小亭中,手里握着请柬在石桌前坐了很长时间,视线落在棋盘上却不知下一步应该怎么走,时间一点一点的慢慢走着,很快便被风吹到了近暮时分,岚殊的贴身小厮上前来,“少爷,下晚天气更寒了,在亭中呆久了会着凉。”
岚殊垂头看着手中的请柬,已经被他捏握得有了细微的折痕,却依然不影响那上面遒劲方正的墨迹半分凝炼自如,岚殊移开目光抬头道,“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沐浴之后,岚殊择了件霜色的锦缎长衫穿上,立领的如玉盘扣细细扣上,腰间绶带紧裹,碧色绸绳挂坠一块通透碧绿的玉石,正面雕岚,背面刻殊。外面又穿了一件开襟的淡紫锦袍,一袭霜色暖裘护着他生来俱寒的身子,墨色青丝垂顺于背,一冠玉牟固于发顶,两条玉色绸带从玉牟内探出。
既是为客,当不能太过不成样子,岚殊让人备了马车,带上一坛烛烧为礼,便命人驱车前往温渊衡的府中。
马车晃悠着停在温府门前时,已是入了夜,一轮半圆的月静静的挂在天幕中。岚殊下了马车,上前去敲门,等了一会儿有人来开门,半开的门里站着个青年人,岚殊认出他就是那日在岚府门前拦下他的温渊衡的侍从,岚殊轻轻提了嘴角,递上手中请柬,“岚府岚殊应邀前来拜会,不知可否方便。”
门内的人随即把门打开,然后侧过身子引岚殊入内,“五少爷这边请,在下书南,我家公子正在府中相候。”
岚殊跟着人走进温府,随人穿过庭院,岚殊却看到西面的角落里,在淡淡的月光下也有一盘残局,以整根粗大树木雕刻而成的桌椅托着一局未完的珍笼,在月光下像是封入时光中的永恒一般,岚殊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看了一会儿才重又跟上前面的书南。走入正堂内,书南转身朝岚殊道,“五少爷稍等片刻,我去叫公子。”
温渊衡在岚殊来之前,正在院中独自对奕,下了半局便丢了手中棋子,然后起身对候在一旁的书南道,“我在房中休息,若是岚家五公子岚殊来了,再来叫我。”
书南小声应诺,然后送温渊衡回了房中,帮温渊衡轻轻合上房门,半个时辰后,书南听到敲门声打开温府的大门,看到门外的岚殊时不由得想,等了三天,终于等来了,而能让主子这么等的人,他也只看过眼前这一人而已。
书南轻步行到温渊衡房外,抬手扣响房门,斜躺在榻上小憩的温渊衡睁开双眼,满室暖黄的灯火落进他漆黑如黑曜石般散着冷光的眸子中,“何事?”
“回主子,岚家五少爷来了,正在大堂里。”书南答道。
温渊衡从榻上起身,一头未束的青丝披散开来,发尾垂落铺呈在矮榻上,温暖的烛光如水一般在发丝上流淌,“你先去正堂里候着,我就来。”
温渊衡起身披上外袍,只抬手拢了拢身上锦袍,任由青丝披散着被夜风轻轻扬开发尾便出了房门,直朝正堂走去。
岚殊独自一人坐在正堂,目光轻轻的环视着屋内的布置,屋内布置很简单,却很华贵,一眼便能瞧出主人的身份来,四方四正的格局,规矩的摆放着雕刻精美的黄花梨木桌椅,椅子旁边的矮几上放着紫砂茶具和时令的水果,东北角摆放着一扇四君子的屏风,透过蚕纱隐约可见屏风后面似乎放着一架古琴,岚殊目光落在屏风后面的古琴上,有些好奇弹奏那架古琴的会是何人。视线移到屏风一侧的墙壁上悬挂着几柄装饰用的宝剑弯刀,剑鞘是金色的,剑柄上镶嵌着数颗宝石。而纺织精美的异域地毯从主位处沿着台阶铺了满室,大朵的花样繁复的开着,堂中炭火烧得极旺,置于四角,温暖如春的室内一樽宝鼎香炉内正袅袅的蒸腾着一缕缕的幽香,岚殊仔细闻了闻,向来对香料没有研究的他也闻不出是什么香味,到觉得像是无数的花香混在一起的味道,清香宜人,暖而不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