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A大露天篮球场上，一群精力旺盛的男生抱着篮球正在太阳底下尽情宣泄他们过剩的精力。
    随着几个漂亮女生的接近，他们的动作一下子变得标准而又做作起来。
    可惜女生们撑着阳伞，眯着眼睛，投去的是一个没有焦点的眼神。
    她们加快脚步匆匆走过，唯恐一个篮球砸到自己脑门上。
    一瞬间篮球场上充斥着男生们互相揶揄调侃的声音。
    篮球场外围拉着格网，格网外种着一排年代久远枝叶茂盛的樟树，投下一片阴凉。
    一个看起来高瘦苍白的男生半个身子藏在粗壮的树干后，正透过眼镜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个跳得最高跑的最快进球次数最多的阳光大男孩。
    张绪清抬起手擦了擦顺着额角往下滴落的汗水，他很怕热，但是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大半个小时了，目光随着那个人的移动而移动，当看到他因为太热而把上衣脱掉的时候，他忍不住也咽了口口水。
    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自己就像是一个变态跟踪狂，对象却不是娇弱甜美的女孩子，而是一个长得比他高，力气比他大的男生。
    然而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那略深的皮肤，薄薄覆了一层的肌肉，修长的手脚，张扬肆意的笑容，都会不由自然地吸引他的视线。
    男生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扭头往这边看来，张绪清猛然收回身子，背靠着树干急促呼吸着。
    他稳了稳心神，假装自己只是偶然经过的样子，从樟树后面的小路上匆匆逃离，脚步凌乱地差点被地砖绊倒，还好他稳住了身子，若是真摔了即使没有被别人看到，他自己也能难堪上一整天。
    他是A大化学系的学生，却没有大学生该有的朝气。
    性格温和的他，总是让人觉得很无趣。
    在外人看来，他就是一个掉书袋的书呆子，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呆子还知道谈恋爱，虽然他只是单相思。
    因为难以告人的性向，张旭清申请了走读，这样不仅能够省下一笔住宿费还能拥有绝对的私人空间。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家离学校并不是很远。
    他每天早上六点就起床，到巷子口的早点摊上吃一碗豆花加两个馒头，然后步行到学校，时间也不会超过七点，比一些住校的学生到校时间还要早。
    午饭和晚饭自然也都在学校食堂里解决。
    他很少有下馆子的机会，也从来不参加班级聚会。
    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奢侈消费，他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是精打细算着来的，这个月多花了就要从下个月中扣，他觉得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没办法不这样斤斤计较，在他的预算中，他的积蓄要一直用到他学业结束，直到他能挣钱养活自己。
    目前为止除了奖学金和他奶奶留下的微薄积蓄，他没有任何收入来源，任何额外的支出都会让他惶惑不安，如果不勒紧裤腰带，日子根本过不下去，更不要说继续支撑学业深造。
    所以他的同学都认为，这个人除了无趣，还非常的小气抠门。
    张旭清也没有竞选班委，没有参加学生组织，甚至没有室友，内向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和自己同班的同学说话都会脸红，更不要说面对陌生人了。
    大家一致认为，这是一个怪人，愿意接近他的少之又少。
    下午没课，他照例去了图书馆，直到闭馆才最后一个从门口出来。
    他的耳朵里塞着耳机，嘴里嘀嘀咕咕念着西语，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用功努力的学生了。好好学习似乎就是他的生活态度。
    “呲——”一声刺耳的塑料摩擦水泥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张旭清被吓了一大跳！
    因为太投入，他踩到了一个空矿泉水瓶子上差点滑倒。
    他摘下耳机，看了看四周，见没什么人，便想弯下腰去捡那个瓶子。
    他知道瓶子积起来可以卖钱。
    虽然以这种爱面子的性格怕丢人的心理，垃圾拿回家也还是垃圾罢了，整个夏天结束能挣个十块钱已经是不容易了。
    “哈！”
    张绪清被巷子里传出来的一声笑给惊到了，巷子里是漆黑的一片，像一个黑洞，正黑黝黝地向他张开大口。
    他心里发怵，转头，先是看到半空中亮着的一个红红的烟屁股，再然后是人形的轮廓。
    直觉告诉他这多半是街头的混混，或者是喝醉酒的流浪汉，他心头惴惴地拔腿就跑了。
    宋凯的确就是个混混。
    他自小就是这片地方长大的。
    他有一个二流子老爸做榜样，又没有亲妈在身边管教，是个混惯了的。
    初中毕业后，他随大流去上了几天职高，没拿几天笔就操起了刀子。
    他在这一带也混出了个小有名气。
    街坊邻里缺少什么新鲜话题了，总是会把他捞出来说上一说。
    张绪清不认识宋凯，但是宋凯倒是知道他。
    当初张旭清爸妈之间的事也是这一带的头号丑闻了，足足被人议论了大半年。直到现在，才渐渐从人们的脑海里淡去。
    当然，究竟怎么个丑法也没人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交流交流信息，掺上些市井的想象力，边边角角的可能不准确，精髓倒是被抓住了。
    在那个还相对保守的年代，女追男、未婚先孕、私奔、结婚、离婚这样的事已经可以让人多姿多彩演绎上半天了，更让那些街坊邻居们咋舌的是，他爸跟人跑了，还是跟着男人跑的，一跑就跑到国外去了！
    这就像是一个重磅炸弹，炸得所有人外焦里酥，这算是个什么事儿？
    让邻里们对张绪清还是同情的，这娃上辈子肯定造了什么孽，老子跟男人跑了，他妈还受不了刺激疯了，疯了几年后突然又自杀了。
    宋凯和张绪清差不多大，虽然俩人都是这一片的话题人物，但他自认为比张绪清档次高多了。
    张绪清自从他爸他妈的事以后就一直住在外婆外公家里，和宋凯家隔着两条巷子。
    宋凯学习差，呆在学校里就是插科打诨欺负同学混日子。
    但是张绪清学习好。
    好学生与坏学生总是势不两立且泾渭分明。
    宋凯远远地也曾看过几眼张绪清，除了觉得看起来怪干净清秀外，没留多大印象。
    让他印象深刻是那年的夏天，他第一次认真大量张旭清，那个夏天一直绵延到很远很远。
    其实那也不能说是什么事儿，但是就像是烙在了宋凯的脑海里，让他在无数个夜晚里拿出来咀嚼回味。
    那天他正搂着他的新女友要去网吧玩，两个亲密地人恨不得嘴贴着嘴一起走才好。
    那时张绪清正从巷子外向他迎面走来，穿着对他来说有些宽大的白色校服。
    宋凯觉得那天空气的可视度特别高，他看着耳朵里塞着耳机。兜里揣着小型收音机的乖乖仔从他对面走过来，阳光让他原本有些苍白的皮肤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柔光。
    他额前的一些短发被汗水黏在了额头上，汗水又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
    脸上也不知道是被晒的还是被热的，带着淡淡的红晕，再加上少年人独有的单薄的体形，宋凯不由得看直了眼，脑海中什么也没有，就闪过一个“纯”字。
    但是下一刻“纯”就变成了“蠢”字。
    张绪清听得太投入了，一脑门撞上了电线杆。
    宋凯都能听到他的脑袋磕到水泥上的声音。
    他笑得乐不可支，大嗓门充斥在一整条巷子里。
    他都快接不上气了还能抽空看看捂着脑门从他身边狼狈跑过的张绪清。
    这小子睫毛还挺长的，宋凯想。
    “我说，你笑够了没啊！”女朋友看着他说，“有那么好笑么，跟神经病似的。”
    宋凯还咧着嘴呢，看了一眼昨天才刚追到的女朋友，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白脸黄脖子脑袋像是后来按上去的，嘴巴上油油的一层跟擦了猪油似的，眼睛倒是挺大，睫毛擦得又长又翘，眼影画得像熊猫跟被人对称着揍了两拳，他妈的，谁说她长得好看来着，宋凯忽然就嫌弃起她来了，对着她的脸喷了一口烟，觉得这样看起来顺眼多了。
    “我靠，你干嘛呢！”
    “分手吧。”
    女朋友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刚刚两个人还在搂搂抱抱呢，确定关系一天还没到呢，下一秒就说分手？耍老娘玩呢？！
    “宋凯，你他妈给我站住！”
    那天宋凯脸上被抓了红艳艳的三道，他觉得这都是张绪清害得。
    宋凯记得自己对张绪清吹过听起来很下流的口哨，把他堵在巷子里推搡了几把还借机摸了一把脸，勒索了几块钱，还有意无意地到他回家的路上堵他，害得张绪清从此以后只敢躲着他，要绕一大圈才能回家。
    那时年少无知，明明是喜欢，却偏偏把欺负当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