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二哑巴徒弟
    “哼，没准这臭小子，跑去喝花酒去了。”老爷杵一杵拐杖，自行走开了。
     “天伯伯。”展未然跟上前去，两三步就走到老爷身旁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老爷斜眼一看，花白的胡子把嘴巴盖住了，只露出一弧下唇，微微一动，声音低沉而沙哑。
     老爷继续行走，抛给展未然一个苍老的背影，似乎是在暗示——闭上嘴，跟我来。
     展未然无奈一歪嘴，不出声，跟了过去。忽而觉得身后怪怪的，侧目用余光一瞟，几个人匆匆偏过头去。
     老爷和夫人的寝房是分开的。老爷的房里挂了一幅癸之的画像。
     “唉……”老爷不经意间小声一叹，缓缓坐下，歇歇气，拐杖立在两腿间，双手一搭，抬眉盯着展未然看。展未然端坐其对面，一脸正色。
     “癸之啊，在离世的前三天，和甲之那臭小子吵了一架，不欢而散。”老爷慢条斯理地说着，老眼幽幽。
     “天伯伯的意思是，甲之有杀癸之的动机？”展未然眼不眨眉不动，沉着道。
     “咳咳……”老爷干咳几声，又慢腾腾地站了起来，一杵一杵，挪向里屋，悠悠回头，目光是斜着的。
     “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展未然皱皱眉。
     想想，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年前开始云游四方，和发小癸之约好了，每年归来一次，谁知，在外游荡一年归来之后，迎接自己的却是癸之离世的噩耗。仔细追问，癸之竟是从高台上坠下来摔得个粉身碎骨而死的。不对，哪里出了问题，癸之不可能是跳台自尽或是不慎跌落的，展未然固执地认为。
     “天甲之……”展未然垂首咬唇，拧起拳头，指甲陷入肉里，越来越紧，拧出了嘎啦嘎啦声。
     翌日，仍不见甲之的踪影。
     “啊！”一声刺耳的尖叫穿破了早晨里微凉的空气。
     一阵混乱的脚步声直冲向某个走廊的尽头。
     一女仆跌坐在门前，受了惊吓，面目扭曲，眼睛瞪得眼球似要脱线弹出，嘴巴张得似要破裂开来。这女仆本来胆子就很小。
     展未然也赶来了，一把撞开碍路的人，瞪眼一看。
     那座石像，昨晚还只是有个大致轮廓的石像，一夜之间，竟有了身体，并且雕刻精细，成双臂展开身子前倾状。只有头部是圆圆一块石头，头发也刻了出来，飞散在后，乍一看，活像个无脸鬼朝人猛扑过来。
     展未然攒眉注视。不对，昨晚看到的石像，依轮廓可看出，所想刻出的姿势应该是双手自然下垂、身子笔直伫立的，难道这是另一座石像？屏息一感，凉气是很重，而察觉不出丝毫的诡异气息。
     “哼，八成是那小徒弟弄的失败品，大惊小怪什么。”老爷不屑一顾，又拄着拐杖，慢慢走了。
     “小徒弟？”展未然看向老管家。
     “大少爷半年前收了个徒弟……”老管家欲言又止，左右看看，偷偷摆摆手，示意展未然把耳朵凑过来。展未然一头雾水，侧耳贴过去听。老管家一手遮在前，对准展未然的左耳，压低了声音说：“其实是娈童。老爷可烦了。”
     “哦……”
     半年前收的，应该和癸之一事无关吧。又想想，得去问问，说不定能问出什么蛛丝马迹。天甲之现在又无故失踪，或许他知道什么。
     小徒弟是个哑巴。人长得确实是眉清目秀的，展未然由仆人领着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小屋里对镜画眉。
     “哑儿，你真不知道大少爷的去向？”大婶级别的身材肥胖的女仆对着那人的背大声囔道。
     哑儿无动于衷，慢条斯理地把眉尾勾好，轻缓放下画笔，回头，似笑非笑，又摇摇头。
     主人都人间蒸发了，还有心思画眉毛。展未然脸上没动静，而肚子里闷闷地忍不住吐槽了一下。
     展未然未仔细看哑儿，自行迈入房间里，随意看看，也不打声招呼，找了个地方一屁股就坐下，还撩了撩前摆。那女仆一脸不耐烦，扭头就走，门也不关。
     这屋里，也七七八八摆了些石头呢，形状怪怪的，看样子真是个新手。
     哑儿似乎早有预料一般，也不怕生人，好好倒了杯茶，悠哉悠哉端到展未然手边的小茶桌上，自己也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两人隔着小茶桌。
     “你昨天最后见到大少爷，大概是什么时候？”展未然喝了口茶，也不其什么好味儿，直入正题，开口就问。
     哑儿眉毛弯弯的，很是好看。只见他面不改色，竖起右手食指，在茶桌上比划了一个字。
     “酉时？那么就是我来之前了。”展未然眼眸一溜，又问：“他最近有没有疑神疑鬼的，或者是反常奇怪？”
     哑儿笑而摇头。
     “那他晚上睡觉有没有说怪话或者做恶梦？”展未然死盯着哑儿的眼睛看，期待着能捕捉到点什么。
     哑儿平静如初，依然是笑而摇头。看这眼神，没有犹豫就直接否定了，眼不跳光不闪的，是不怎么像在撒谎。可是，有的时候，回答最果断最肯定的人，偏偏是撒谎最多的那个。换过来想想，真的是甲之派人请自己过来施法驱邪的？如果是，那甲之为何迟迟不出现？是在躲避？
     当“绑架”二字扑通砸入脑海之时，展未然好想扯扯自己的脸皮一把。嘴角一抽。扯远了。
     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绕来绕去的，好像是在牵引自己剖开腐朽发霉的老木，翻出里头的不干净的东西，又像是在阻扰自己往破墙的缝口里钻，一钻过去，不仅仅是墙，什么摇摇欲坠的东西也跟着崩塌了。是什么呢？
     哑儿的眉毛弯弯的，不浓不淡。不好，走神了。
     “我能欣赏一下你的杰作吗？”展未然挑挑眉。
     哑儿大大方方的，立即点点头，又做了个“请”的动作。展未然也不客气，起身就凑过去到处瞄。眉头皱了。
     臃肿的雪梨，肥胖的月亮，畸形的长蛇，扭曲的贝壳……这果真是举世罕见的杰作……这哑巴，脑子没毛病吧……
     兴味索然，出了房门，凝眉又思。这甲之是饭后不见的，那时天还没全黑，又没有人再见过他了，他是偷偷溜出去的，还是一直藏在这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