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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一只苍蝇叮在车窗玻璃上。方圆将望着窗外即将黄昏的目光移进来,忽然想到这苍蝇好比当代大学生,前途是一片光明的,出路是没有的。而像自己这样的打工仔(是啊,打工仔。他昨日辍学,今日南下),出路是有的,前途是一片惨淡的。
这是在X城第Y次长途卧铺车上,方圆蜷缩在第Z个座位,像一只虾米。今天他上着一件V字领毛衣,下穿一件“耐克”运动裤,那个√怎么看都像是奸商在勾引顾客购赝。
此时正值金秋时节,国庆刚刚离去。天地萧索,气候干燥,一股西伯利亚冷气流正在肆虐。主车道上落叶满地,人行道上垃圾云集,机动车“嘀嘀!”“嘎嘎!”“呜呜!”声交织一片,比崔健的摇滚还摇滚;两侧人行道上匆匆走过下班了购物后的人们,手中提着一袋袋蔬菜,弓着身子顶风前进;再往外星罗棋布着杂货小摊,小贩们扯着破锣嗓叫卖,在光天化日之下欺骗广大的消费群众,无非卖一些脱蒂一星期的橘,出水半月的藕,登陆七十二小时的鱼,心脏下岗五日的鸡。
方圆瞟了一眼腕上的双狮表;十七点二十八分。他忽然心血来潮,神差鬼使地掏出笔来把这个时刻记下:二零零二年十月十日十七点二十八分。因为这将是他人生中的一块里程碑,一个转折点:从告别家乡到异乡作客,从告别校园到闯荡社会,从学生身份到打工仔。
候车亭里传来像是播音小姐捏着鼻子挤出来的尖音:“请注意,请注意。X城开往深圳的第Y次客车即将启程,请乘客们按顺序验票上车。”重复了一遍后,仿佛从地底下倏得冒出一大群人,簇拥着削尖脑袋往车门挤。
方圆仔细地打量起旅伴来,见先上来一个西装革履的胖子,挺着个大啤酒肚,容量初步估计也能盛半箱“青岛”。假设他要低头,断然看不见自己的脚尖。脖子上还扎了一条比无常鬼的舌头还长的领带,耸拉在胸前。大概是乘务员没称呼他Boss而生气,将床位上的被子往里一塞,一屁股坐上去就抽起闷烟来。
接着是个浓妆艳抹的女郎,头发一半黄,一半棕,色彩斑斓,粉底厚似花旦,嘴唇涂得猩红,Pantone色号与猴子屁股雷同。穿着风格是上身低胸,下身超短,视寒冷天气如无物。走路扭扭捏捏地像春风拂柳。方圆惊讶她的细腰居然不断。她占了个席位就抓起絮被尖叫道:“哎哟,这样的肮脏东西也能盖,足有三个月没洗了。”边说边扔,样子仿佛是白雪公主,沾不得一丝人间烟火。
然后上来的是十来个平凡的打工仔打工妹,都清一色是上穿夹克,下穿牛仔,这种穿着在南方打工族中已成潮流,方圆也不已为奇,只是其中有个胖妹的牛仔裤绷在粗腿上,比清末义和团与八国联军的关系还紧张,让方圆大惑不解是裤子有弹性还是腿有弹性。他们挑了床位后就放下背上的旅行包,躺着发怔,看来都不相识。
最后上来的是几位妇女,瞧情形是结伴去探亲。如今成年的打工族都有两家:一个老家,一个深圳飘零的家。她们穿着朴素,因为省钱,连换洗衣服也是用帆布袋盛着。找到床位躺下后,便你一句我一句的拉起家常来,无非是“东村张三的姨妈的表姐的堂哥的舅舅的侄子家的母鸡与西屯李四的姑姑的后妈的叔子的孙儿的老师家的公鸭有通奸之嫌。”之类。
司机按了两声喇叭示意后,车子抖动了三下,仿佛这卧铺车知道即将马拉松长跑了,先来几个曲腿弹跳热热身,接着猛地一晃,方圆只觉窗外万物都往后撤,车子进入了行驶状态。
就这样,载着一车厢的人,载着几十个淘金的梦,面朝远在南陲的深圳特区,Y次客车怀着满腔热情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