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寰几经秋，都把韶光与］第十四章：曲洋
    庆忌，还是安安稳稳地做他的东宫太子。元帝和芜王心照不宣地让朝堂上的臣子们都封了口，不对外宣传。
    于是逃亡中的东方不知道庆忌曾为了他、为了他们的誓言想要抛开那个束缚住他们的位子。
    轻琊还是没有告诉庆忌东方没有死的消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况且追风也逼着他发了誓，让他不能告诉庆忌东方仍活着的消息。轻琊也就没有说，他想，追风应该是对的吧。要知道，庆忌可是苏氏王朝的太子殿下呀。只要有东方在一天，那就是庆忌致命的软肋。
    那天轻琊有点儿看不下去了，看庆忌一天一天消瘦下去，他也一样心疼。于是想要告诉庆忌东方仍活着，追风却拉着他说：
    “没有关系，他会好起来的。你要知道，他现在的伤口越是深刻动骨，到了以后，他就越是强大。”
    轻琊没有立马回答，而是看着在华丽的琉璃灯盏下埋头专研的身影，半晌没有说话。
    然后轻琊就懂了。他懂了追风的考虑，他懂了皇后的思量。
    那人叫苏庆忌。姓苏名庆忌。
    于是在庆忌是庆忌之前，他姓苏，他是这苏氏王朝的太子殿下。对他来说，责任永远在私情之前。
    这样想着，轻琊突然觉得心疼起来。他看着温暖灯光下那道愈显清瘦的身影，想起言暮他们。不知道，他们两人现在怎么样了，又流浪到了哪个天涯。
    那天，追风见轻琊放走了东方与言暮两人，叹了口气，就去捉了两个跟东方他俩身形相差无几的人，杀了他们，划花了他们的脸。他那时想的是，万一庆忌来了，还不能让庆忌看出来东方已走的任何蛛丝马迹。哪想，庆忌没有去。追风提心吊胆过了几天，庆忌还是没有去，也没有问过他或是轻琊任何关于东方的事。倒是皇后还关心了几句，追风稳妥的撒了谎，没有让皇后那成了精的女人看出什么倪端来。
    那几天庆忌没有去，后来他也在没有去过。
    刚开始追风还觉得，大概是庆忌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在乎东方吧。后来才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刻骨不需要多余的修饰，铭心不需要过多的浮夸。不去听不去看，是因为太过在乎。
    因为不可说，所以不可弃。
    ***
    东方跟着言暮吃了好几天的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后太自信，没有任何追兵追上来。他们逃了几天，也就放了心，在黑木崖旁的一个小镇上落了脚，住了下来。
    东方和言暮都知道庆忌可能会担心他们的安全，想给他通报一声又害怕消息没有到他那儿就被皇后给截走了，也就一直没有敢传消息回去。他们却不知道，庆忌不知道他们仍活着。
    直到一年之后，山水再相逢。那，也是后话了。
    ***
    三泉是个小镇，坐落在三泉山顶，不远处就是一片又一片的立仞悬崖。听镇子里的人说，里面有一座就是黑木崖，上面住了魔教的魔头们，叫三泉也是因为三泉山山脚下有三眼泉水罢了。
    东方他们刚刚逃亡到三泉的时候，渴得受不了，还是那泉水救了他们的命。他们想了想，也就住了下来。
    言暮识得字，跟在太子庆忌身边久了，也颇有几分文采，就应了本地私塾的邀约，当了他们的夫子。三泉因为本来生活水平就不高，又离江湖中的魔教日月神教颇近，人丁也是稀少。
    日月神教现在还没有到它全盛的时期，只是隐隐还是有了重回江湖的苗头。日月神教几百年来积威甚深，一有异动，整个江湖都起了涟漪，个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东方现在也就十岁开来，正是学习的好时机，言暮也知晓，也就让他拜进了三泉私塾。东方天生聪明伶俐，学东西比寻常稚童快了不是一倍两倍；再加上他在长冬府学的那些，本来起点就高，很快就变得目中无人起来。
    言暮见了，知道应该给东方更大的天地。东方本就是只雄鹰，他的归宿在苍穹，而不是这个如枯井一般的小地方。言暮思来想去，还是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直到日月神教的曲洋下山来，途径三泉镇是遇上了夏洪，没有回得了黑木崖，言暮才找到了个目前来说最合适的地方。
    那日因为连日来的暴雨，东方和言暮已经有几天没有去私塾了。言暮在厨房里忙活着做晚餐，东方刚刚练好了字，办了根凳子坐在屋檐下看雨。
    雨很大，落在屋顶地面一片哗啦啦的雨声，和厨房里的炒菜声混在一起，声音大得好像其他的声音都静了。东方望着雨帘发呆，远方的悬崖也看不清晰了，就是一片又一篇连绵不绝的雨，哗啦啦的下得人心烦。
    雨帘隔开了这座小屋和整个世界，东方突然就觉得孤独了起来。然后，他就想起来很久都没有再想起的那个人。
    距离他离开他，已经有半年了。冬日的雪都化光了，再看不出曾经严寒的模样。春日的花儿都谢完了，再看不出曾经鲜艳荼靡的样子。炎热而有多雨的夏季，终于还是到来了。
    半年听起来一点儿都不长，可是当东方试图想起庆忌的模样时，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记不清了。依稀记得的，也就是当庆忌笑起来时，自己心里那抹残余的温暖罢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要记得清清楚楚的，可是才半年而已呀，时光就将那些美好曾经存在过的印记给抹杀得模糊了。不知道，现在庆忌怎么样了。听说，芜王最近的动作越来越大了。
    东方想到这儿，心底的烦躁又多了一分，盯着雨帘的眼又深了一层。
    就是在这个时候，叩门声透过雨声，传到了东方耳里。
    改变东方和言暮两人命运的人，出现了。
    ***
    那时还是个副香主的曲洋刚刚从江南回来，就赶上了夏洪，天色又暗了下来。他掂量掂量了自己身上所负消息的重要性，想想没有那么着急，也就不再在这滂沱大雨里赶路了，决定在三泉镇休息一晚再回崖上去。
    他随意挑了一家看起来挺整洁的人家，就扣响了房门。东方停到了口闷声，想想可能是赶路的行人，想要借个宿什么的，也就高声喊了声：“进来！”
    言暮在厨房里，声音大，没有听到叩门声，倒是听到了东方那一声中气十足的“进来”，他正在纳闷东方在干什么呢，刚一探出身子就看到院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长身玉立面如珠玉的少年。
    那少年一看就不是池中物，周身隐隐透出一圈贵气来；就算他现在走在滂沱大雨中，行在泥泞土路间，一身白衣也是一尘不染、滴雨不沾。言暮心一沉，突然就不安起来。他不安，怕他和东方在这儿偏安一偶的平静生活，会随着这个少年的到来而失去平衡。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没有错。
    ***
    言暮虽然有点儿不高兴东方擅自做主，但一向宠东方的他，也就随他去了。他在厨房里决定再添个菜，就叫东方招呼下那少年。东方笑着应了声，就看向了走到屋檐下的客人。
    曲洋站在东方三步旁，东方站了起来，笑着。曲洋见这小孩一副聪明讨喜的模样，心情也好，笑着行了个小礼说：“这位小公子有礼了，在下曲洋。不请自入，还望小公子海涵。”
    东方从小的礼仪根深蒂固，也就自然地回了个礼：“小生唤东方，曲公子就这般唤我就好。”
    曲洋诧异于他完美的礼仪，但是惊诧过后便是欣赏，这面嫩的孩童可是一个可造之材呢：“东方，‘日出东方’，好名字。”
    东方笑了笑，没有再答话，任曲洋再继续说下去。虽然“日出东方”这四个字常常会让他想起他曾经的名字，“朝日升”，但是时间久了，他也就淡忘了自己曾经的名字。但他记得那夜的火光与白雪，还有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这些不会随着时光流逝而变淡，相反，它们会一点一点沉积成心底最阴暗的沼泽，最后将他的人生吞噬得干干净净。
    东方将心底翻腾的负面情绪给压了下去，又冲曲洋亮了个更灿烂的笑。
    曲洋想要借宿，也没有转弯抹角太过，开口就问他：“现下夏雨倾盆，又将近天黑，在下恐是赶不回家了。敢问东方小公子，能否收留在下一晚，在下定将重金酬谢。”
    东方知道言暮之前的举动是暗示他要让他自己做主，他也就看着曲洋纤尘不染的白袍，暗谌这人武功必定在他和言暮之上。东方本就伶俐，想，要是能让这人欠他们一个人情，以后开口让他教他武功也会容易一些。
    不是说言暮的武功就不好了，只是东方跟着他这么久，他能学的都学得差不多了。言暮也觉得没有什么好教他的了，最近也在想跟东方找个武师。言暮的武功在江湖上算是二流上层，一流高手的门也没有那么好拜入的，特别是半路入师，一般都是从小就入门。
    东方本人也是颇具上进心，不满足自己现在没有提升的武功造诣，也是渴求着一位一流明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