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丹青难貌是长冬  第十三章:任性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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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寰几经秋,都把韶光与]第十三章:任性
    好在庆忌从小习武,一下自就稳住了。他暗自运气,一边向御书房走去,一边将周身的穴位打通了。
    冬日的阳光格外明亮,特别是经过白雪反射之后。庆忌暗自眯起了眼,从来没有觉得阳光这样刺眼过。
    庆忌一直心不在焉的走着,没有过多久就到了御书房。一旁的公公拉着嗓子通报了他的到来,为他推开了门,便站在一旁不动了。
    庆忌提脚跨了进去,里面空空荡荡地坐了三人。一是台上的元帝苏写意,一是皇后顾春城,一是芜王苏留意。庆忌知道是要讨论他的事了,嘴角反而扬了个笑,任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合上,将刺眼的阳光关在了身后。
    一进殿来,就是一股暖意包裹了上来。庆忌走到殿中央,朝元帝跪了下去:“儿臣叩见父皇!”
    元帝无力的挥了挥手,说:“起来吧。坐。”
    庆忌有些惊异元帝的虚弱,谢恩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一样,觉得他比昨日看起来衰老了好多。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庆忌找了个位置坐下,旁边就是他唯一的皇叔芜王。芜王转头,跟他笑了笑,庆忌打了个招呼。然后他看向坐在对面的母后,只是轻轻点了个头,没有多余的问候。
    是的,就算庆忌有多爱自己的母后,可因为东方那件事,他们之间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间隙。归根结底,庆忌还是怨的。怨他母后的狠心,怨他自己的犹豫,两两相交,自己便错过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皇后也感觉到了,只是笑了笑便垂了眉眼。台上坐的元帝,好像身子没有好透一样,又开始咳了起来。好在他只是咳了几声,便缓了过来,说:“忌儿,你是一定要这样做么?”
    庆忌抬眼看着他父皇,起身,走到殿中央,又再跪了下去:“儿臣心意已决。”
    元帝轻咳一声,却是笑了:“那,你看下一任太子谁来当才好?”
    庆忌却突然不说话了。他们在场四人都是心知肚明的,芜王对元帝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可是势在必得,不给他好像说不过去。但是就这样直接说出来,也不是庆忌他们会做的事。于是庆忌沉默,只是朝芜王那儿看了一眼,却出乎意料地看到了芜王复杂的神情。原以为,他是会高兴的,就算藏得有再深。没想到,竟是一脸类似……类似……类似委屈的表情。
    庆忌收回视线,思考该怎样回答元帝的问题。最后还是他的母后说:“就先空空吧,等满空再长大一些。”
    满空是他的三皇弟,也是元帝幺子,生下来身子就不好,也就没有让他接触什么政事。庆忌忘了考虑,他这样恳请父皇废除他的举动,就是将他那身子不好的三皇弟推上了风口浪尖。
    想到这儿,庆忌有点儿犹豫。满空是个心底善良的孩子,纯白得像块无暇的美玉,在朝堂这种明枪暗箭恶意中伤不停的地方,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庆忌有点儿舍不得,要是满空因为他的任性之举而受伤的话,庆忌这个作哥哥的又要如何自处?
    任性。
    是了,庆忌这一次,是任性了。
    活了这么些年,庆忌任性了两次,两次都是自己最最亲爱的弟弟遭罪。一次是他陷害朝家,那年贪无失踪了。这次是他不想要这江山了,却是要自己最荏弱的弟弟来扛这重担。
    他跪在殿中央,满殿的温暖,让他手脚冰凉。
    ***
    最后庆忌还是没有坚持到底。他还是这苏氏王朝的太子殿下,他还是那个被束缚在朝堂这个污浊深潭里的苏庆忌。他答应了东方要去的海角天涯,最后还是被时光湮灭在了记忆深处。
    庆忌他,不是个狠心的孩子。所以他不能任性,他不敢任性。
    他还有个弟弟,那个弟弟纯白如玉,干净如冬日初降的新雪,他不忍心让他被这污浊朝堂给染黑,他不忍心让他变成他如今的样子。
    那天,庆忌跪在殿前,满殿的温暖,他看着自己脚底青色的玉石,想:
    是因为这个位置,自己失去了重要的东西。但是东西都已经失去了,那就要避免自己同样重要的弟弟不要走上相同的路。这种将自己重要的东西狠狠地、生生地从血脉里剥离的感觉,他自己一个人受过就够了。他纯白干净的弟弟,值得最好的。
    东方都已经不在了,自己继不继续下去好像也无所谓了。但是继续做这个太子,继续在一群朝臣之间虚伪地摸爬滚打,能够保下自己纯白干净的弟弟不受任何损伤,好像也不是那么坏的一件事情。
    他想好了,就抬头看着他父皇,说:“儿臣……儿臣改变主意了。”
    一旁的芜王露出一副好像很失望的表情,隐隐还有一份嘲讽在里面。
    芜王没有再看庆忌,而是转了头,看向殿外灿烂的阳光。皇后顾春城看着芜王刀削一般的侧脸,有些失了神。高高在上的元帝轻轻叹了口气,合了眼休憩。
    没有人看着庆忌,于是就没有人看到他拢在长袖下的双手,狠狠握成了拳头。
    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讨厌的东西,却偏要把自己跟它绑得死死的。太子之位让他失去了东方,他却不能放弃这个位置。放了它,就是自己最疼爱的弟弟来遭这份罪。
    庆忌看着高台上元帝隐匿在模糊光影里的脸,突然就觉得他好像又老了一些,还未到而立,鬓发已经白成了冬雪。看着元帝,他的父皇,庆忌就觉得,他好像看到了他的未来。
    啊,不是。他唯一的皇叔芜王不是想要那个位置么?庆忌想,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活那么长呢。这样想着,庆忌突然就觉得放松了许多。不过就是等芜王篡位,等自己死期到来么。
    元帝高高在上,最后发了话:“罢了罢了,这事,以后可不许再提了。”
    庆忌俯下身,谢了恩:“儿臣谢父皇恩准。”
    元帝像是乏了,朝他们挥了挥手,说:“都下去吧。”
    他们三人行了个礼,也就出了门。
    芜王什么都没有说,像是没有看见他们一样,径直就走了。庆忌跟皇后行了个礼,就要先走,却被顾春城给喊住了。
    “忌儿,跟母后散散步吧。”
    庆忌从小到大都没有违逆过顾春城的话,那是在顾春城说要除掉东方之前。都说跨出第一步是最难的,自从庆忌打破了那层乖巧的伪装之后,骨子里的叛逆就再也藏不住了。所以庆忌拒绝的皇后的邀约:“母后,儿臣乏了。还望母后恩准儿臣去休息。”
    顾春城好像没有想到庆忌会拒绝她的话,漂亮的眼睛瞪大了点儿,然后黯淡了些,口气里带了点儿黯然,说:“那你下去吧。”
    庆忌行了个礼,转过身先前走的时候,身后轻轻飘飘传来他母后的一句叮咛:“好好休息。”
    庆忌心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又再回归平静。他突然想,若不是母后非要逼死东方,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僵到这个地步。就算再怎么怨她,她也是他的母后。血缘这东西,割不断的。她是给了他生命的人,所以他得爱他敬她,就算她做了再对不起他的事。
    她还是他的母亲。
    身旁的玉树琼枝一点一点向后退去,再好看的风景,没那个人陪着,好像也就没有了珍藏的意义。
    他突然坐倒在满地白雪里,低垂了头。身后跟着他的轻琊,那双清澈的眼里难掩心疼。追风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去扶他。他们都知道,现在的庆忌,就算被人扶了起来,也会再倒下去。他们只能等,等他自己站起来。
    庆忌靠不了别人,他能依赖的,只有他自己。他们也一样。世间所有人,都一样。
    ***
    庆忌坐在刺眼的阳光底下,周身依旧冰凉。
    他低着头,将一路紧握的拳头缓缓张开。圆钝的指甲没有棱角,也就没有刺进肉里,只是在手心留下了四个苍白凹陷的月牙。庆忌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它们恢复红润。
    心里的伤也是一样。外表看起来依旧完好如初,却是没有个十年八年回不了原样的。
    没有那人陪着,就算生命里注定了要途径万世繁华,也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没有珍藏的意义。
    为什么,在那人还在的时候,没有这样想过呢?
    为什么,在那人还在身旁的时候,没有珍藏呢?
    庆忌胸口一阵波涛汹涌天翻地覆,面上,却缓缓浮起了一个笑容。
    苍白,而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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