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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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京地
一番舟车后时已盛夏,途中只与烈日蝉鸣作伴。待到歇息时,路途护送守卫的士兵常常自己寻个阴凉的地方把上衣脱下,只需一拧,衣服上的汗水如同平日浣衣一般如数泄下。然而就是呆在马车里的也算不上舒坦,车马摇晃间将行进的凉风都给晃没了,烈日直射,车内俨然成了一个大蒸炉。肖明璩躺倒在马车里,衣襟微解,头发被汗水打湿被统统拂起披散开来,一块被水浸湿了的帕子盖在脸子上,手里还拿着把绢丝折扇摇啊摇——当林墨宸跨进马车时便将这一幕如数收进眼底。肖明璩像是还不曾发觉马车里多了个人,只自己一个劲地摇折扇。林墨宸也不惊动他,自己寻了个空就坐下,骑了一天的马他也累了,至于为什么林墨宸有自己的马车却要钻进肖明璩的车里,是因为就近还是什么,林墨宸的心思谁猜得到呢?
从烟泽到京地时历一个多月的路程和预想的不一样,一帆风顺得连一场雨都没下过。
进了一国之都京地城后,肖明璩就坐在车里,掀着车窗帘子往外看。
三儿跟车夫坐一起,张望了会两旁的店家和过往的行人,有些意兴阑珊道:“都说天子脚下锦世繁华,别的不说了,单就这些人穿的衣裳,有的还不如我一个当小厮的……”
车夫一听,道:“小哥有所不知,这京地城是一分作三的,最外边就是这,人们管这里叫‘闲人街’住的也是寻常人家。这寻常人家里又分三等:一是整日为财米油盐琐事发愁的小老百姓;一是吃穿不愁,还有余钱供子嗣上书斋的生意人,再一则是那些已经败落,族里还曾出过什么进士、探花的书香世家。至于这中间住的都是些在京地能叫得上名的人家,人呐管那里叫‘富贵街’。这些人家又分六等:一等王侯二等官,三等世家四皇商,五等僧道六为医。至于最里边的就是皇帝住的皇城,听说是红墙金瓦,非常富贵尊崇之势非寻常可拟,”车夫咧嘴一笑道:“当然,我可还没亲眼见过呢!”
说话间车队像是走进了这车夫口中的“富贵街”,队伍迎面走来的那个男子一见便知是豪门大户的世家少爷,身上精致的绫罗衣饰,手里金漆玉骨的名家书法扇皆先不说,单就身后一群呼呼喝喝前呼后拥足有十余人的小厮便知其显赫家世。可无论家世如何显赫,在架着手握整个大河北方重兵的靖北王幡旗的队伍面前,若不避让,等待他的便是——
“何人在此,还不快速速退让!”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可是当朝兵部尚书家的二公子花……”
“……”
此时恰是林墨宸骑马至队伍最前边,只是因为御马,一些细碎的衣饰通通取下,长途跋涉的疲累也让林墨宸不复平日的衣着肃礼。盛暑日头向来毒辣,林墨宸不擦脸上的汗,一句话也不说,只一把按住系于腰后的长剑剑柄,眼刀似箭直指那个富贵人家的公子,朗声道:“本王乃一品靖北王,奉天子之命护送赫亭晋和公主回京,尔等速速让开,否则休怪本王无礼。”
那些仆厮一听立即不敢出声,只看自家公子的脸色。那人想来也只是一介纨绔,即使家中父辈官居元老,比之林墨宸这靖北王的名头,孰高孰低一眼即明。富贵公子面色不豫,却也不说话,一震袖口,躬身向马上的林墨宸行了一礼,便站到一旁给林墨宸一行让道。
林墨宸在京地有一处四进四出的府邸,位置好,布置也好,是祖父辈的时候,已故的圣宗皇帝赐下来的,三代天子赏赐下来的东西足以让这座府邸无与伦比——上古流传下来的犀角、中庭摆放的青铜饕餮巨鼎、三丈高的赤红色珊瑚树、金镶玉砌的六和千鹤屏风……
肖明璩都看呆了,跟在他身后的三儿不小心踩到一颗小石子,往前一扑,肖明璩便和三儿双双滚作一团。
原先走在前面的林清见状,连忙上前将肖明璩扶起,对着三儿呵斥道:“没大没小的东西!瞎了你的眼了,主子你也敢绊!来人……”
肖明璩一听,连忙跟林清打手势,示意自己不打紧,不用多事。
林清作罢,只趁肖明璩不注意给三儿使了个眼色。
“这处宅子是当朝天子的皇祖父,大河圣宗皇帝赐下的。那时王爷的祖父林振还未封王,只是当年圣宗皇帝御驾亲征时身边的一个护卫……”林清就这样跟肖明璩一边走,一边说林家以前的发家史。
肖明璩稍稍回头望了一眼,看不到大门,一面凤团牡丹的照壁驻在那里,看不到外边。
刚才林墨宸吩咐林清将一干人等带回林府,自己协同队伍将晋和公主带进皇城。林清理所应当地被留在了宅子。
林府之所以是林府,是因为当年被圣宗皇帝赐下的时候,林振还未封异姓王,就连军衔都还未封。到后来,圣宗皇帝故去,在一番死伤无数的皇嫡夺位斗争中,林振扶持当年才六岁的仁和皇帝坐上龙椅。林振也受封作大河开国以来第一位异姓王侯,封号靖北,京地以北至烟泽偌大一片的北方城镇全赐予作为封地了。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处宅子的门匾却一直未被提及更换。
肖明璩坐在屋子里,侧头看着窗柩。
三儿进来见状,问:“公子在看什么呐?”
肖明璩立即回过头,示意什么也没看。
三儿打开食盒,端出里面的一个茶盅,递给肖明璩说:“总管让我给您送凉茶。”
肖明璩接过。
“总管说京地热,现在正是酷暑时节,要不每天喝一壶,是抵不住热的。”
肖明璩解下面巾,如数喝下。
入夜——
一个黑色的身影在林府屋上穿梭,只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青哥儿~”黑影利落地打开一间屋子的西窗,轻轻地合上后直径走向房内。
“小声点!”床上的人猛地掀被坐起,看着来人道:“你怎么才来,没被人发现吧?”
“怎么可能呢?”来人笑着将面巾扯下,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一双桃花眼一眨一眨的像是在讨巧,来人正是数月前出现在烟泽靖北王府屋顶上的其中一人。
“如何了,堂里人说那碗是什么?”
“是治伤的……你吃!”小桃红从夜行衣里掏出一包花生酥,递给床上的人一块,然后就自己咔哧咔哧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准确地说是消疤祛瘀的,青哥儿,你额头不是有块疤么?正好了!咔哧咔哧……话说这靖北王待你不错啊,还记着给你治伤,我那个……啧啧,没人性!”
“多事,吃你的!”
“咔哧咔哧……”小桃红把包花生酥的油纸收拾好,放回衣内,咂巴咂巴嘴站了起来,说:“堂里的人说了,这药能让疤痕逐渐色淡,最后祛疤。也就俩月,青哥儿注意了,可别露了马脚。”
“你当我是你?”
“那我走了。”小桃红冲床上的人笑了一下,重新覆好面巾,窜出房门。
最先发现肖明璩脸上变化的自然是三儿——
“公子,”三儿接过肖明璩的面巾,惊奇地看着肖明璩的脸,道:“公子你的脸是不是好了?”
肖明璩看着三儿,一脸不知所措。
三儿立即将一旁的铜镜拿过来递给肖明璩,一边看肖明璩的脸,一边惊喜地说:“公子您看您脸上的疤是不是淡了许多?”
肖明璩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伸手摸了摸自己脸。
“真是太好了!”
当天几乎整座林府都知道那个肖公子脸上的疤淡了,说不定再过些日子,脸上那些疤痕就能消掉了。肖明璩并没有跟府里的下人打成一片,甚至对于府里下人来说,肖明璩比他们还高一个等级——肖明璩是个会看书识字的书生,而且自家的王爷对这个书生还另眼有加,可以说是王府里唯一的食客。府里下人对于肖明璩的脸能好,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哑巴主子从丑的变成漂亮的。消息传到林墨宸的耳朵里时,他只是点点头,看着棋谱落下一子。
自从回了京地,林墨宸几乎每天都被皇帝下诏进宫,今儿个下棋,明儿个论诗,今儿个赐个拳头大的夜明珠,明儿个赏下外藩进贡的奇珍异品。文武百官闻之全番愕然——听过林家受宠,可不知是这等受宠。
当真是无人出其右的天家恩赐!
戌时一至,宵禁令起,一更三点敲响暮鼓。
偌大的京地城除了暮鼓声,什么也听不到。街道仅以月光视路,大街交叉的路口上架着栅栏,入夜行走一有不慎便会撞上。被高高宫墙层层包围的皇宫红墙绿瓦,金碧辉煌,殿内烛火通明,映着梁上大河开国皇帝宁始帝亲自提写“勤政亲贤”四个大金字的匾额被照得乌亮。
一阵风起,烛火抖了抖。
“来人。”
“皇上。”立在左右随侍的赵路立即应答。
“烛火太亮,晃得朕眼睛疼。”
“奴才这就把蜡烛熄掉几盏。”说着正要退下。
“去御膳房给朕拿完莲子粥来,”辕晋把书放下,揉了揉眼睛,道:“慢慢拿。”
赵路脚下一顿,弯腰恭敬道:“是。”
不一会儿,大殿就暗了下来。
辕晋侧头望向一旁角落帷幔阴影处,道:“小桃红?”
阴影处旋出一人,一身夜行黑衣,只是领口袖口均用一道翠青滚边,头上一支青竹样式的簪子已然禀明来者身份。
那人单膝跪地,态度恭敬地向辕晋行礼。
辕晋看着那人,道:“找着了?”
“皇上请过目。”那人从怀里拿出一样用丝绢包裹的东西,高举过头递了出去。
辕晋接过打开仔细观详,而后才道:“的确是北方边军的兵符。”
“……”
“现在已是考验这靖北王的时候了。”辕晋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道:“你说这靖北王……他……他有几成活命机会?”
“奴才不敢说。”
“啧!”辕晋有些不满,他自己想了想,道:“朕猜五成。”
黑衣人抬头,发现皇帝正看着自己,连忙又把头低了下去。
黑衣人微微将头抬起,看着辕晋腰靴子上绣着的明黄色的苍龙,不远处书桌上的烛光照在他的侧脸上,一张端正文秀的脸如今倒有几分道不明的意味。
辕晋说:“这靖北王若不能忠心事主,必不可留。”
黑衣人听罢,俯首道:“必是如此。”
良久,大殿内寂静一片。
“……公主不走么?”
“未曾听闻动静。”
“……”辕晋走回椅子旁坐下,端着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回京的时候见过花少了?”
“见了。”
“你离京太久,他想你了。”辕晋望着黑衣人头上的青竹簪,道:“不过他也太莽撞了。”
“……”
“回去吧。”
“是。”
日子早已定下,十日后大婚,普天同庆。
婚典事宜在当初定下公主和亲时便已着手准备,如今也不会太过慌忙,该有的气派,该有的仪仗,一样也不会少,尽管这公主是来自与大河陆续征战了数百年的赫亭。
由于是合亲,公主要在负责将公主接来的靖北王府等待婚娶队伍的到来,再以皇妃仪仗接入皇城——大河皇帝后宫主位虽空,却也不想,更不能立这外邦公主为后。
毕竟涉及两国邦交,无论如何都不可犯错。因着这般,靖北王府也跟要办喜事似的张灯结彩起来,一匹匹的绫罗织锦一摞摞的珠宝首饰一天送来一批,而终于在大婚前一晚,这大红喜服,凤冠霞帔也送到了。
大喜之日,府里下人皆换上了艳色衣饰以表喜庆。
“左边!左!对,就那!……”
“这绸子的颜色不够艳!让内务府的人换一批来!”
“现在这酷夏搬这菊花来做甚?这叶子是绿油油的,可就看叶子?花开富贵没听说过?去!把这玩意儿搬下去,弄几盆牡丹芍药来!”
几乎是一觉睡醒,肖明璩觉得这王府就大变样了!他站在回廊处看着院子里为布置物事忙碌来回的仆奴,抓抓脖子,心道:“……真是闹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