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一声长声消琴中语,缘起缘灭风间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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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公子,把他买下了。”傲慢而风流的贵气公子狂狷一笑,挥袖折扇,指向台上闭目抚琴的玉面小生。
话音刚落,琴声忽止。眉清目秀的年轻琴师指尖微颤,静静抬眉,一脸难以置信地注视着那位贵气公子。
水聆然不过一介茶楼琴师,怎会入堂堂宰相花不语的金眼?对视的那一刻,水聆然从那剑眉星目间读出了杀气。
此人年轻有为,雷厉风行,在外驰骋沙场,在内镇压叛乱,在朝党羽如云,在野势力如虎,皇帝都要让其三分,群臣更是畏其七分。相传此人风流成性,上染金屋之娇花,下沾青楼之妖香,府上艺女如彩云、姬妾若繁星,家外情人似飞絮、红颜宛丛花。殊不知,其亦好蓝颜。
水聆然垂头敛眉,默不作声。只得听天由命。一入侯门,终身不出。突如其来,无以深思。初见,已是难逃。
“宰相大人,此人身有残疾。”茶楼楼主是个无夫无子的半老徐娘,和水聆然有些情分,弓背垂首,毕恭毕敬地轻声说道。
“哦?”花不语英气一挑眉,饶有兴致,将跪坐不动的水聆然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
“不良于行。”楼主补充道,用余光偷偷瞥了水泠然一眼。
花不语嘴角翘起,目光焕采,信步上前,左手负后,右手握着扇子,挑起水聆然的下巴迫使其抬头,笑容加深。
水聆然眸光一闪,匆忙避开了上方灼热而诡异的目光。
“哈哈。”花不语随意一笑,垂手收了扇子,悠哉一转身,潇洒一挥袖,扇子又开。扇上江河奔腾,远山托日。
“就他了。名字。”
“水聆然。”楼主又一鞠躬,答道。
“好名字。”花不语轻摇画扇,幽幽回眸。水聆然依旧垂首,一动不动。其面前的琴静然无声。
花不语大步上前,两三下如一阵短风。水聆然顿觉发丝似有轻起,不由得心中一悸,把头埋得更下。花不语一把坐在琴边,两腿大开,前摆一甩一落,随即竖起右手食指,在琴弦上随意一划,琴声略微刺耳。
这把琴并不名贵,音质也不算上乘。花不语眉头微微一皱。
“从此,你的琴,只为我抚响。”说完,转过头对随从下命令,“去准备十把上好的琴,供聆然挑选。”
听到“聆然”一称呼,不仅仅是水聆然,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惊。只有花不语怡然自得,又往琴弦上一拨。接着,做出了更让水聆然吃惊不已的举动。花不语深深一笑,伸手抓过水聆然平放在膝上的双手,翻过来手心朝上,不轻不重地托着,仔细瞧瞧。
白皙的手上有几道细细的疤痕。
“腿不行,手可要好好养着。”花不语喃喃一语,遂放开了。
水聆然不知所措,哑然失声。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达官贵人如此亲密接触。
“回府。”花不语用扇头轻敲琴桌,将扇甩给站在一旁低头垂手的随从,面向缄默不语的水聆然,得意一笑。
下一幕,所有人惊诧失声。
花不语,堂堂宰相,当众将一个残废打横抱而起。水聆然下意识一推,力道轻浅,几乎不觉,又匆匆收回,满面惊色,身子在不住地颤抖。
“聆然,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花不语依旧笑着,在水聆然耳边轻轻吹气,那副狂放不羁的模样,令多少玉颜又爱又恨。
旁人只会认为,宰相见个爱个,不过是一时兴起,看上了水聆然的清秀之貌罢了。这一去,就与自由擦身而过了。笼中之鸟,只为主人歌唱。
楼主忙让人把已显“沧桑”的轮椅推来,花不语斜眼一看,轻笑道:“本公子府上可不缺这一物。”说完傲然迈步。
花不语把水聆然抱到轿子里去,两人并排坐着。帘子是挂起的,可看到街景。在繁华都城里,这条街相对较冷清。路边的梧桐树已上了年纪,葱葱郁郁,老而不衰。凉风一拂,不知何处藏了清清花香。
“宫廷里的琴师虚伪,闹市里的琴师庸俗。本公子厌倦了,鬼使神差,便来到此街,一闻你的琴声,豁然开朗。”花不语没有碰水聆然一分一毫,悠悠倚坐着,眼看窗外,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向人倾诉。一个立足于权力斗争的漩涡、游手于生杀算计的深渊中的人,偶尔也需要无病呻吟一番,自我排遣一时。
水聆然不敢视窗外,也不敢看对方,一直低着头,看自己脚尖。他并不擅长说场面上的话,从未和显贵之人打过交道,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豪门之家沾边。只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被卖了。
“我记得,楼主只说你是不良于行,可没说你是不良于言啊……”花不语戏谑一笑,伸手勾起水聆然的下巴,迫使其与自己对视。水聆然一慌,眸光闪烁不定,恍惚间肩头微颤,努力将不安忽动的视线往下压。
“还是说,你顺了你的名字,只做一默默不语的听者?嗯?”花不语玩味一捏,力道微大。“那我可是逆了我的名字呢……”
水聆然犹豫着将目光抬起,眉头微蹙,双唇虚张有气无声,片刻后,清音如颤动的琴弦,迟迟而出。
“主人……”戛然而止。
“回府上再说。”花不语一听,慢悠悠歪了头,锐利的目光打在水聆然清瘦的脸上,似要把人看穿,透过灵魂,剖开前尘往事,指向漫漫前路,一览无余。性命和未来,已然落入其掌心。
花不语嘴角一翘,傲气轻笑,松开了手,开扇轻摇,悠然看窗外。
水聆然百感交集。虽是卖艺之人,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沦为家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当朝权贵,一晃就成了自己的主人。在这个霸道高傲的陌生人面前,自己是何等卑微,从未有过如此明显,明显得如刀锋刺伤淡泊之心的卑微感。往日,随遇而安,安贫乐道,不怨天给自己残疾之身,不尤人给自己戏谑之笑,不怨天给自己卑微之躯,不尤人给自己怜悯之叹,知足知止,以双手抚琴流曲,以琴艺攒钱维生,仅此而已。琴声谁听不介怀,琴声谁懂不留心,淡淡如水,而自己如水上舟,悠悠摇摆。
回到宰相府,花不语命一班女仆为水聆然沐浴更衣。水聆然从未近过女色,又惊又忧,脸一红一白的。眼尖的花不语瞧见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负手而去。
良久,健壮的男仆推动华贵轮椅缓缓而来。一身镶玉白锦的水聆然安坐其中,面有不安之色。此时黄昏已至。花不语翘着二郎腿,惬意地坐在石凳上,一手托腮,一手举杯,独自痛饮。花园里百媚馥郁,斑斓缤纷,有丛生,有高枝,有盆栽,争奇斗艳。男仆将轮椅推至石台边,收手一鞠躬,默不作声地离去了。水聆然不被园中香花吸引,埋头,缄默。周遭太过华丽,让水聆然倍感陌生和孤独。
花不语日日陷于浮华之中,其孤寂,有谁懂?
“陪本公子喝酒。”花不语还是那般德性,懒洋洋地,似漫不经心,慢悠悠将空杯举到水聆然面前,挑挑眉。
水聆然眸光一转,怯生生抽出手,端过长颈细身的酒壶,小心翼翼斟了满满一杯酒,生怕不慎一洒,面前的人勃然大怒。这宰相,喜怒无常,翻云覆雨,威名远扬,谁见了他,都不由得心生畏惧。此一时送你锦衣玉食,彼一时让你生不如死。水聆然虽早已看淡贵贱与生死,犹然又惊又怕。不巴望着受宠一生,不奢望着重返民间,只得走一步是一步。
花不语得意大笑,一口饮下半杯,剩下半杯,摆到水聆然眼前,捉弄人般坏笑道:“喂我。”
水聆然隐忍不言,倒吸一口气,耳边如有苍蝇晃荡,抬眉一看对方,对方英俊的脸上,那双炯炯有神的眼,如盛夏炎日般灼人。缓缓伸出手,稳稳接过银杯,轻轻递上。花不语也不为难他,杯缘触到唇上,开口便饮,而后满足一笑。
如此,几杯下来,花不语略有醉意。
这时,仆人们搬来了十把上好的琴,一一陈列在水聆然面前。
“挑。”花不语自行斟酒,坐在一旁边饮边看。
水聆然一对上琴,便认真起来,暂时抛去了前前后后的不预之事,眸光一定,长指一拨,佳音流转。幽幽合眸,沉醉其中。果真是好琴。花不语一瞥这神情,似乎醉意更深了。
精挑细选,不知过了多久,水聆然最后选中了一把霜梨为韵、淡墨柔泽的琴。
“弹。”花不语朗声朗气命令道,又是一饮而尽。
“是,主人。”水聆然淡淡一语。
轻抚琴弦,流音如诉。水聆然脑海里,浮现出儿时所见的那一角墙边梨花。那时,他独坐轮椅,仰目凝望。不是诗情画意,只是恍然追忆。
月上枝头花香凉。
水聆然一连弹奏了十多首曲子,不休不止,不倦不怠,尽情而陶醉。花不语不知喝了多少壶酒,半醉半醒,不知醉,不愿醒。一阵微猛的风掠过,红烛蓦然熄灭。月光清清,似得琴声熏陶而洗净。水聆然轻轻一合眸,拨尽最后的余音。
花不语邪气一笑,饮尽最后一杯酒,一挥扔掉空杯,几步上前,隔着琴,扣住水聆然的后脑勺,深深压了下去。水聆然一愕,双手抵在花不语胸前,却推不开他半分,渐渐地,软下了,水聆然只觉得自己要窒息了,身子轻飘飘的,头却沉重无比。在他的掌心里,自己无能为力。水聆然在清醒意识犹残存一丝之时,预料到了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事。还不及惊慌,心头猛然一凉,浑身无力,迷迷糊糊中,只觉出自己被人横抱而起,快步而行。温暖的怀抱,让人更为不安。
花不语一脚踹开房门,将水聆然扔到玉床上,转身关上门,背对着水聆然宽衣解带。水聆然被这么一扔,清醒了七分,回神一看,悸动,眉目间惊色上漫,又带着点懵懂,幽幽散落。花不语将衣物随手一身,一转身,眸光如火,烙在如任人窄割之羔羊的水聆然身上。水聆然不由得紧握拳头,拧皱了身下柔软华美的锦被。
珠帘垂落,青丝散开。醉梦正深,春宵正浓。一夜迷欢,罢了。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