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半边状元府(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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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的挖土机开进山了,村民做梦都不敢相信,沉睡了多年的赣西荒山要被有钱老板开发了。
通向国道的崎岖山路大约有十多公里远,没多久就变成了宽阔的水泥路,青山变成了石头,石头变成了石子,然后被货车一方方的拉到山外去,换回了大把大把的人民币。
然而山村从此不再平静,山顶的碎石机没日没夜地“哗啦哗啦”响,粉末沸沸扬扬地由上往下蔓延,村里的房屋、稻田、菜地整天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就连全村人吃的山泉水也被污染,农民的健康令人担忧。
阿豪的理发店做了不久就关闭了,事情真的象尹崇文讲的那样,生意入不敷出,阿伟和亚秀俩人又懒惰,没多久就搬回村里了。这件事情成了村里人的笑柄,三个人不甘心,看着被污染的环境,竟然又打起了石场的主意。
全村人听了阿豪的召集一起去石场闹事。山顶上的碎石机被强行关掉了。村民们个个吵着要求老板赔钱。碎石场停掉一天要损失多少钱啊,场长金童和助手徐雯雯商量后,就一路打听来到阿豪的家里,想和阿豪商量一下开机事宜。
尹小惠流产后在家里躺了两个月,因为保养的不好,她的脸色很苍白,身体康复后,她才发现山区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阿豪的家离石场比较近,开发后的山村对尹小惠影响最大。以阿豪为首的村民天天去山顶闹事尹小惠也不是不知道。但是自从她们婆媳关系搞僵以后,她便对身边的事冷漠起来。她感觉自己并不属于这里,她每天晚上做着回家的梦却找不到回家的路。午夜梦醒时,耳边是碎石的噪音,身边是天天想发大财的丈夫。爸爸没有看错人,阿豪徒有一表人才骨子里却是一个典型的农民,小农意识非常突出,他天天在计算控制石场后每天能有多少收入,有了钱以后盖小楼,过好日子等等的白日梦。为此他不惜和石场的管理人员大打出手。尹小惠从不正眼看他,偶尔望他一下,也是鄙视的目光。阿豪心里不高兴,但又不敢说,尹崇文在车站曾经用这种眼光看过他,他很排斥这种目光。
金童和徐雯雯在阿豪家里看到尹小惠时,金童不禁砰然心动。说实话,金童年轻有为,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女人,但他却从来没有见过象尹小惠这么出色的姑娘。她在这个家里是多么的不协调,她苍白柔弱的病态美让人忍不住想抱她。
相互介绍后,金童说明了来意,尹小惠就把阿豪从外面叫回来,自己躲进了房间。但是外面的谈话尹小惠却听得清清楚楚。阿豪要求石场每立方伍块钱的提成来赔偿村里的损失,不然以后就别再想碎一粒石子出来。面对阿豪的无理要求,金童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徐雯雯很不理解,这不是金童的一贯作风。
不久,石场又恢复了生产,宁静的山村又喧闹起来。
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一样的,如果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尹小惠和婆婆的关系越来越僵,不断产生摩擦。家里这些琐碎的家庭矛盾让阿豪很是烦恼。
这天午后,婆媳两个因为尹小惠洗头用多了一点儿水又吵了起来。
“刚挑了一担水,又用完了,真不知道那头有什么好洗的。昨天不是才洗过嘛,一天到晚浪费我的水。”
“昨天洗过了今天就不能洗啦,这么大的灰尘你看不见哪,我就洗头了怎么着吧。”
“要用水自己去挑,干嘛非要用我煮饭的水洗头,没有水大家都别吃饭了。”
“不吃就不吃,又不是我一个人挨饿,大不了去镇上买饭吃。”
“嗬,挺有骨气的,有这能耐你别整天让我伺候啊,天天洗头天天用水,有本事的话自己去挑。”
“你伺候谁啦,谁让你伺候啦,你自己愿意去挑的,我又没叫你。”
“好,从今往后,谁要是再用我挑回来的水洗头洗澡,她就不是娘养的。”
“不用就不用,干死了我也不求你。”
尹小惠一气之下掉头就走,她要离开这个地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避开水泥路,专挑羊肠山路走,这样阿豪才找不到她。
当初和阿豪一起进山的时候,一路上的风景是那么美,可是今天看来,眼前除了山还是山,丝毫不见来时的秀丽模样。尹小惠怀疑自己以前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来到山里的。
走着走着,前面有个独木桥,她胆战心惊地往前走,眼前浮现出刚来时阿豪牵着她的手过桥时的情景。独木桥过后没多远是三岔路口,尹小惠不敢再往前走了,她不知道走那条路才是正确的。
尹小惠徘徊了几分钟,干脆蹲在地上休息,旁边的草丛里有三两只青蛙跳来跳去,吓得她一动不敢动。她最怕山里爬着走的动物了。来这里这么久,一到晚上她从来不敢出门。偶尔有事出去,也是和阿豪一起手牵手她才敢去。
想起阿豪,尹小惠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本来是美好姻缘,却因婆婆的缘故不得不分手了。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看来当初父母拦阻自己和阿豪的婚事是正确的。如果不那么任性,自己也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太阳快下山时,阿豪终于找到了尹小惠。他喘着气,奔扑到尹小惠的身边,半跪着把哭泣的妻子抱在怀里,庆幸地念叨着:
“吓死我,可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要是找不到可怎么办!”
“谁让你找的,我就是在这里等狼来吃我。”
“傻瓜,狼吃了你我怎么办?”
“你给你妈过去。”
“小惠,”阿豪扳过妻子的脸看着她说,“妈去国道那边找你了。还有阿伟、亚秀、还有村里的好多人都去找你了。对了,是石场那个金童开车带他们去的。你看,大家多在乎你,特别是我妈,着急得不得了,简直就象疯了一样。她说,如果找不到你她就不回来。”
“阿豪,你妈欺负我。”尹小惠泣不成声地向阿豪诉苦说。
“妈妈毕竟是妈妈,她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操持这个家,也挺不容易的,你就别和她计较了,好吗?”
“我才没和她计较,她每天唠唠叨叨地说我不干活,说我懒,说我长得好看没用。”
尹小惠越说越委屈,“唿哧唿哧”越发哭得厉害。
阿豪心疼地为妻子擦眼泪,可是那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
“小惠,我妈妈勤劳半生,到现在还过着贫苦的生活。她平时省吃俭用,看钱比较重。可是她省下来的几个钱不都让我们用了吗!唉,都是钱在作弄人啊,我妈和你妈年纪都差不多吧,你看你妈多年轻,为什么呢?就是因为你妈生活好,你爸爸有钱嘛。小惠,你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吗?”
尹小惠摇了摇头。
“那一年,爸爸很早就起床挑着山货去城里卖,他走了好远好远的山路,到城里才卖了伍拾块钱。回来时,爸爸坐公共汽车买票,当时爸爸是坐在窗口,一阵风吹来就把钱吹到车厢外面去了,爸爸叫了几声停车,司机都没有停,他就从车窗里跳下去,摔死了。
“爸爸死后,运输公司领导见我们母子可怜,就赔了我们一点钱,妈妈埋葬了爸爸,剩下的钱就盖了现在我们住的房子。母子俩相依为命,艰难度日。”
尹小惠睁大眼睛静静地听阿豪说他的家事,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就好象在述说别人家的故事。
“爸爸就是因为伍拾块钱死的?”
“是。”
“天哪,这样的事如果是在城里,讲出来谁信啊。”
“本来我还有个弟弟,十四岁那年得了脑膜炎,因为没钱治病,也死了。”
“又是钱。没有钱连生命都没有保障。”
“没错,小惠,我们俩是在不同环境下长大的,妈妈吃的苦是你想象不出来的。钱对我们山里人来讲,是最重要的。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要多挣钱。”
尹小惠握着阿豪的手,沉吟了一下,抱歉地说:
“阿豪,我不知道妈妈过的这么苦,平时我们拌嘴,也不全是妈妈不好,我也有错。阿豪,你能原谅我么?我以后再也不让你为我操心了,我要学着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阿豪笑了,他牵着妻子的手站起来说道:
“小惠,以前你不会做事,以后我也不让你做事,我们的生活会好起来的。金童答应我每立方石子提成伍块钱作赔偿。这可不是小收入。有了钱,我们的日子就不会那么苦了。到时候我们就是这世界上最欢乐、最幸福、最开心的人。”
尹小惠也笑了,她感到和阿豪的心贴得更近了。俩人相拥着走回家去。
去国道那边找小惠的人也都回来了。大家聚在一起问长问短。尹小惠和婆婆相互之间也都道了歉:
“惠,都是妈的错,你不要和妈一般见识。”
“不,妈,全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金童打量着尹小惠由衷地说:“阿豪,你老婆长得可真漂亮。”
阿豪说:“那当然,因为我漂亮啊。”
金童心里十分喜欢尹小惠,他想寻找机会接近她,就对阿豪说:
“阿豪,愿不愿意让小惠到石场上班?每个月给我们做一次报表。”
“那可不行,我老婆是千金小姐,我才不会让她去给你们打工呢。”
尹小惠忙说:“阿豪,你就让我去吧,反正我在家里也没事做,每个月还能挣点钱贴补家用呢。”
阿豪扭不过尹小惠,就答应了。关键还是想让她散散心,反正石场离家里很近。
就这样,尹小惠开始去石场上班了。生活从此变得忙碌起来。也为金童接近她而开了绿灯。
金童的父亲金成是石场的大老板,他五十多岁,但保养得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
近日,金成和苏雨女士来到石场视察工作,发现了年轻漂亮的尹小惠。
金成说:“真想不到,在这个穷山窝里竟然有这等绝色女子。”
苏雨说:“老爷子莫不是看上她了吧。”
金成不语。
苏雨又说:“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只要老爷子真心喜欢,我去跟她说,只怕她还巴不得要跟你走呢。”
金成说:“你不吃醋?”
苏雨回敬说:“我吃醋有什么用,谁让我老了呢。”
金成说:“你话里面火辣辣的味道我听出来了,但是尹小惠我是真心喜欢,她是真清纯啊,清纯得就象那山泉水,一眼可以望得见底。苏雨,你去叫金童安排,明天让尹小惠单独陪我视察工作。”
苏雨转身走了,留下金成远远地打量正在干活的尹小惠。
在石场的这几天,金成每天都让尹小惠陪着到处走,尹小惠聪明伶俐,秀外慧中,一段时间相处下来,竟让金成有点离不开她了。
两人接触中,尹小惠对金成也有些了解。
金成在遥远的大都市还有一家自己的酒店。之所以到这里来投资,是因为金成的老同学在赣西当副市长,招商引资才开了这个石场。从金成的嘴里尹小惠得知,近期市区要修高速公路,需要大批的石子,金成是为了这单大生意才来的。
金成的一举一动都被金童看在眼里,他知道父亲是喜欢上尹小惠了。金童不仅为尹小惠暗暗着急。
苏雨跟着父亲差不多有十几年了,她就是现代人所说的二奶。尽管母亲还健在,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尹小惠夹在中间,干练老道的苏雨怎么肯善罢甘休。尹小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不行,得想个法子,让父亲和苏雨赶紧离开这里。
阿豪从尹小惠嘴里得知市里要修高速公路的消息,就和阿伟那一帮年轻人商量要纠结车队,控制石场压低石子价格从中赚钱。如果司机不同意加入车队,就不准汽车从村口路过。
野蛮的阿豪他们说干就干,石场里每天都聚集好多车辆,铲车装不了车,石子堆积如山,金童劝说阿豪无效时,只好找尹小惠帮石场出面跟阿豪商量。
之前金成父子、苏雨、徐雯雯已经跟阿豪洽谈过。无效。
大家在石场办公室吵得不可开交。在双方达不成协议时,尹小惠已经很不耐烦了,她强压住心头的火气对阿豪说:
“阿豪,金董和场长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让你每立方提成五块钱作为村民损失补偿,这笔钱已经很可观了。你就不要再压低石价控制石场了。这样影响石材生产不说,司机也不会答应你这样做的。
“哪个司机不答应,他就不要来拉石子。我给司机商量过,大部分还是同意听我的调配,自愿加入车队的。”
“就算司机同意,石场老板也不会答应的。”
“不答应?好啊。那石场就赔偿我们村每人、每月五百块钱的赔偿金,要不然我就去环保局投诉,让上边把石场封了。”
“阿豪,你太过分了。”
“我过分?你看看石场把我们村污染成什么样子了。”
“人家已经给了污染费,又让你每立方提成五块钱补偿村民,这难道还不够吗?你要石场赔偿村里每人、每月五佰块钱,这说不过去的,我们村里那么多人,就是把石场卖掉都不够赔的。”
“不够赔那就答应我成立自己的车队,除了车队外的车辆一律不准往外运石子,谁敢不听就让人把他的车砸掉。不信我们走着瞧,我阿豪说到做到。”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行为?你这叫车匪路霸!你要敢这样做,就是触犯了法律。”
“嗳,小惠,你是我的老婆,怎么帮石场说话?你先摆正你自己的位置。”
“我自己的位置我摆得很正,在家我是你老婆,在这里我是石场职工,维护石场的利益是我的职责。”
“那今天没法谈了,阿伟,去叫全村人上山阻工,不分男女老少,去一个发五十块钱,这钱我给。”
“你敢!阿豪,你只要带人上山一步,我们俩个就算完。我尹小惠也说到做到!”
“随你的便。”
果然,阿豪走后没多久,黑压压的人群就都上山了。
金童怕出人命,通知山顶停工休息。
尹小惠失望之极,她仰望山端,欲哭无泪。
金成安慰般地把手放在了尹小惠的肩膀上对她说:
“小惠,为了石场你已经尽力了。我金成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象你这样深明大义的女人,等过了这个坎,我给你记头功。”
尹小惠回过头来,安静地说:“他疯了。他已经不再是我的爱人。金董,你帮帮我,帮我逃出去吧,我要离开这个魔鬼,永远不要再见他。”
金成的眼睛有点湿润,他忽然很是心疼面前的这个女人。他感觉到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起来,因为尹小惠把自己的未来押在了他的身上。
尹小惠走了。
彻彻底底从赣西山村蒸发了。
她悄无声息的来。
她悄无声息的走。除了尹崇文送给她的那张银联卡外,尹小惠什么都没带走。带走的,却是阿豪日后岁月中的不尽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