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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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陵公子身着一袭白衣匆匆走出梨花园。
    春分时节花开满树,花落满园。公子倒也不在意方才落在身上那片片白花,只是默念着莫被园子里的姑娘们撞见,若被告上去,怕又是要遭他老子一顿打,扭扭捏捏,造造作作个什么样。倒不是他造作,只觉得梨花也是一番柔情,踩在脚下,他真真舍不得。
    “公子上哪儿去?”娇娇小小的少女弯着眼角含笑看他,发际一朵梨花,显得更加纯净可爱。
    安陵明镜心里闷闷的,花意浓,人静美,忽觉这好似天工之作,便缓了缓心中之事,随口低吟道,“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又瞧见她些许生疏,就问道,“你叫什么?”
    少女含羞,眉眼间淡淡风情,“荔儿。”
    “荔儿?可是白玉荔枝的荔字?”
    见少女晗眉低首,暗觉这名字不好,落落花季女子却唤作这个偏冷的名儿,他思忖片刻道,“不如叫满城。”
    正自喜取了好名儿之时,小厮一路滚爬喊叫,“公子、公子,老爷唤你呢。”他喘得红了脸。刚刚就有远客而至,北唐王爷下榻,老爷叫人去梨花园传公子来着,却不见人,逛了整个府邸,方找着他,忍不住就埋怨两句,“公子再不理人,怕是我十条命也换不回。”
    “你乱说什么?”明镜好笑地问,顺带踹了他一脚。
    小厮瞪着眼,揉着被踢到的地方,“北唐王爷来问话,说是要带公子去王爷府逛逛。”
    “北唐王爷?”明镜心想着这是谁,可有些什么印象,他眼睑半垂。梨花朵朵,星星点点,竟不及安陵公子眉眼间一抹流光。小厮看呆了,不禁脸更红,竟也有些口吃起来,“公子真好看。”语毕还痴痴傻笑。
    明镜不睬他。念着念着就忆起,北唐王爷二十生辰那日,他与父同往,那年他十四,年少轻狂,酒宴时分借兴作了首《月下台》,北唐王爷笑眼看他,父亲却诺诺是胡乱之作。如此想来,确有这么一个王爷。他心里想着这个,却又叹了一句,四个春秋了,北唐王爷还惦记着,可谓临幸?也只叹这一句,不再多想,就随着小厮一路到了茶亭。
    远远的就听见茶亭传来爽朗的笑声,明镜顿也来了性子,想必肚里没什么的也不会有如此朗朗之音,就愈发奇怪了。近处看到,向来肃穆的父亲也笑得前仰后合,更是心生好奇。再一转眼眸,茶亭中间,那人正襟危坐,细抿一口茶水,风流雅致皆于指尖倾泻而出,明镜不由暗叹,“果真尔雅。”本以为春分百花盛放,这花花草草飘摇之间,当以婀娜为美,哪知男子也有如此风流之态。忍不住上前细看,身边小厮早已扯着他的衣袖小声念叨,“公子,莫愣着,老爷又要生气了。”
    安陵老爷冷眉看向他,“蠢货!还不向北唐王爷问安?!”随即又转身陪笑道,“王爷见笑了,老臣教子无方。”
    明镜垂下眼帘,下膝行恭。
    王爷眉眼含笑,“并无大碍,何须如此。”说罢便起身,亲自扶起明镜。
    明镜抬眼,对上王爷的双眸。好一对美眸,仿若桃花带笑,更添风雅姿态,但毫无矫揉之意,只显得王爷愈加有大家之风。
    “可还记得本王?”
    “不敢忘。”明镜退后两步,先前的意境越发美致。茶亭桃花极盛,漫漫于天地之间,红粉寥落,风过鸣廊,又是一阵蝶舞莺飞。北唐王爷立于亭上,身形修长,一纸白扇,似要将桃花比了去。
    “何为明镜?”王爷颇有兴趣。
    “家父意为时时以镜为鉴,清明千秋。可臣以为……”明镜犹豫支吾,瞥见父亲严厉眼神,话至嘴边绕个圈儿又咽了下去。
    王爷浅笑,摆手,“无妨。”
    明镜借胆说道,“满地花阴风弄影,一亭山色月窥人。”
    他道完便含羞低头,心中惶恐自责。私下抬眼望一周,几个小厮守一边,父亲若有所思,只是王爷背向他,不知是何表情。他暗自希冀王爷莫误解就好。也怪就怪自己一时嘴快,竟说了出去。这一地桃花翩翩似碟,投影成荫,风过花散花聚,迷迷离离簇成乱影,一茶亭独立,周边水环山山照影,月即是明镜,糊里糊涂就透露了心中所想,这不明指明镜窥王爷了?大罪大罪。
    王爷轻笑出声,转过身子,眉眼上扬道:“这又是引了谁的诗了?”
    明镜羞赧,这类莺歌燕舞的诗词倒是没少读,只了了那意境,却又忘了作词人,他暗想着要回答随口引的,便觉太轻浮了些,欲答话,小门守卫的儿子慌慌张张跑来,寥寥草草向王爷作了揖,便在父亲跟前耳语。
    明镜倒是好奇何事,却不敢吱声上前问个明白,只站一旁等,又见王爷端一杯茶轻呡,眉宇间始终含笑,心中忍不住再唏嘘一番。眼见父亲脸色越来越冷,他就愈发好奇。
    安陵老爷抬头向王爷赔笑,“王爷下榻本应礼数周齐,面面顾及,只是家中事务繁多,亟待纾解,便望犬子先行服侍,但求王爷谅解才是。”随即冷声对明镜道:“你在一旁好好侍奉王爷,不得疏忽!”明镜虽心里不服,但嘴上还是软了,答了是。安陵老爷对着王爷鞠躬再三,王爷摆手示意他退下,方才弓着身子退了。
    王爷放下手里的茶,坐正瞧着明镜,弯着眉道,“不必拘束。我听闻安陵府邸属你的园子芳华最盛,且带我去看看如何?”明镜哪敢说个不字,只是今儿早上刚命素丸把园子里落下的花都铺在了地上,园子里现在应是处处梨花,一个男子,安寝之所竟都是些细细温温的玩意儿,怕是要被王爷笑话的。
    北唐王爷见他低头似是想些个什么,便打岔问道,“平日里可做些什么?”
    明镜引着他向梨花园去,淡淡道,“看些诗词,偶尔作画。”
    王爷点头,“可知我为何来看你?”
    明镜支吾着。他果真不知,原以为是来安陵找他父亲商讨事宜的,竟与自己有关?那此番说来就更模糊了,“明镜不知。”
    王爷淡笑,“真不知?”
    明镜停步,茫茫然,“不知。”
    王爷也顿下脚步说道,“四年前,安陵明镜在本王二十生辰时作诗一首,可还记得?”
    明镜不语。王爷兀自说道,“看书时日久了,就乏了,身边也无志趣相投的伴儿,昨日梦里念起你的诗,忽觉焦虑,不如拉你作伴,也正好度一段无聊。”
    说着,便到了梨花园。明镜也不再接话。
    园外一清雅小仆捧着满满一怀梨花,一路细细撒过。
    “素丸。”明镜喊道,“先下去吧,今儿我和王爷逛园子,这花你且撒树下,放着明儿弄也不迟。”叫素丸的小童倒也听话,回了是就小心捧着花到梨花林里去了。
    “素丸何处飞来,照人只是承平旧。好名字。”王爷看着园子里头铺了一地的梨花,忍不住感叹这天地间从从容容、细细腻腻的纯净。他摆摆手,让随从婢仆们都退了,在园外守着。明镜望着素丸去的方向,不由又心生怜悯,却也感叹,竟也有人知他取这名字的由来。王爷不由得又笑开,“只怕是踩脏了这片净土。”明镜低头,“王爷哪里话,不要笑话便是。”
    话说着便进了园子。
    北唐王爷摇着白扇,小心随着明镜踩进了梨花园。隐隐小路,梨花落落,整个园子漫天飞雪般,再见明镜,双眸微眯,挑眉香腮,纯白两袖,随风飞舞,天地之间,仿若一白鸥,茕茕独立。
    明镜带着北唐王爷去书房逛了一周,一路也只是你问我答。不再多话。
    正要去休寝的地方,安陵夫人的贴身丫头桂魄就带人来传饭了。
    席间,安陵夫人退避,席上也只有北唐王爷、安陵老爷和明镜三个而已。
    “此番之行也有缘由。”王爷的贴身侍从递来裘衣与其披上,他起身至风水楼栏杆,倚栏望月,淡淡道,“江湖动荡,民生不安,前日宫廷传来篡位之事,想必也都知晓一二,乱贼已定,当以安定民心,安陵小国地处要地,不可掉以轻心。”王爷一席话甚是贴合民心,安陵老爷点头称是。王爷凝神望远天际新月一勾,倒不觉寒意,轻笑道,“安陵明镜文采极佳,也望能伴本王回府度闲。”
    话毕,安陵老爷即刻拉过明镜双膝行礼,“王爷厚爱,犬子不才,何德何能……”
    王爷淡淡道,“不必如此。安陵明镜才华横溢,以彼为友同游,方是圣人所训。”语锋又转,“莫不是放心不下?”
    “王爷哪里话。”安陵老爷急忙接话道,“王爷不知,我这糊涂小儿,整日作些莺莺燕燕迷了心智的诗,不成大统。园子里也竟是些丝丝腻腻的玩意儿,不成教也。平日里虽读些四书五经,通了六经,就偏爱红粉胭脂的杨诗柳词,毫无志气。”
    “不过当着玩罢了,不必当真。本王也只是叫他跟随同游一番。四国之中,安陵当首,几人之间,安陵明镜文采出众,已有所闻,四年之前,只明镜献诗一首,仅此尔耳。”
    安陵老爷再无异议,与明镜叩头谢安。
    明镜看今晚新月奇好,也无心其他,便直直地盯着月儿看了。
    独赏那半边寒月,冷冷清清,照不亮风水楼,独照得天际昏昏暗暗,迷迷困困。是好月色,明镜兴趣又起,便低语道,“需煮一壶酒才是。”话音不高,恰被王爷听见。王爷唇角上扬,食指贴于唇上,缓缓摇头,暗示小声,明镜回头看他父亲,便又低头吐了吐舌。这零零散散的动作皆被王爷收在眼底,桃花眼弯起,轻轻浅浅,儒儒雅雅。
    王爷正欲问明镜可有字否,贴身侍卫便近身说话。
    背向明镜,笑意全收,又忽而皱眉。明镜不解,低头亦不敢多问,心里满满全是事儿,又看看天色,风不小,只怕梨花林遭罪,瘦弱的几株怕是不堪冷风凌虐,倒下便难再扶起。愈是想着就愈焦虑,心念着叫桂魄把素丸喊来,过会子一道去梨花林看看,又恐于父亲在一旁不好开口。正想着,王爷依旧含笑道,“王兄急召,今日也不便,本王先回宫,改日再召明镜。”正说着,却转向明镜,“可好?”明镜恭礼,答了是。王爷将手中白扇递与明镜道,“风聚相凝风水楼,云散共幂顾兔宫。本王赐尔一扇,也不枉今朝梨花园一行。”明镜双手接过谢恩。
    王爷不再多话,匆匆离开,安陵府邸上上下下跪安。
    明镜手执王爷的纸扇一把,安陵老爷亦不可多言,甩了袖子,吹胡子瞪眼儿回了园子。
    明镜好奇这一纸白扇,便细细折开,端着两个遒劲隽秀的字儿“顾兔”,扇子左侧一排蝇头小楷,“北唐夙尘赐字。”
    他垂头冥想,想不破似的又抬头凝望,算不上朗月,倒也新鲜,虽朦胧带雾,勾角便也分明可见,风水楼下寒潭一汪,浅浅雾色下似可见浮萍片片,也不辜负这罕见月夜。他低头带笑,王爷,也算得上见采知音了罢。
    有诗云:净堪分顾兔,细得数飘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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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明镜回了梨花园便朝梨花林里去了,想着素丸断已入寝,便也不再叫他,就只身一人,带了些绳索锹镐备着用。
    林子里一片浑浊,处处沾着春意,地上洒遍梨花,柔白似雪,慵慵懒懒地因风扬起,扑面而来,却不痒不痛。明镜踩着一路落雪繁花,拾捡被风折断的枝桠,越是往林子深处去,横亘的断枝便愈多,明镜一阵心疼。这断了的也就断了,不能再接上去的,只是梨花还打结含苞着,就这么枯死在枝头,明镜舍不得。
    正想着该如何是好,一阵粘腻的腥臭味传来,明镜拼命干呕,四处寻望来源,却被一重物压倒在地,挣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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