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节课的时光很快过去。
    身边的人匆匆散去。陈小开看着他在人群中间，给他们签名留影。这也许会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了。再看到他，也许只能是在报纸上，杂志中，电视里。那样的他，自行从容，风度翩翩：那样的他，温文儒雅，谦和有礼。他是属于那个世界的，与她无关——以前是，现在是，今后也是。她不在是那个开朗活泼轻易说出喜欢的陈小开，他亦不再是那个目光温暖带着温柔的少年梁白。
    学苑西路。陈小开走一步，踩一个格子。这个习惯，有些怀念，带着小小的偏执。那时她个子不是很高，差梁白一大截。她悄悄跟他后面，一会儿就拉开好长的距离。索性自己每一步都大一点，恰好能赶上他的速度。
    如果自己努力一点，那么就可以追上你了吧？那时候的自己，是这样以为的。
    以为以为。陈小开，你能不能不要再想他。
    “陈小姐。”慵懒而带着磁性，不用说她也知道是谁。可是，他来做什么呢？
    “你忘了，我们在花店里见过的。”
    哦，对了，她忘了他们已经是陌生人。就这样结束吧，索性不好也不坏。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白色帆布鞋，上面有细小的灰尘：“梁……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
    难道是因为今天的迟到？算了吧。人家连正眼都没有看自己一眼，怎么可能。况且以后他的课，她都打算一旷到底。
    听课不认真？这总不能成为他与她问候的理由。
    梁白从车里取出一束花。标签上印着Hyacinthus。
    “我想这应该出自你的手笔。”
    晚清让她做一束花，也没说对方的身份和性别，只是说大有来头。她想也许会是热恋中的情人，就做了一束，一时疏忽，忘了撕标签。
    “一起吃顿饭怎么样？算是对你的谢礼。”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上了他的车子。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肯定，带着毋庸置疑的不容拒绝，也许是夕阳的颜色太过妖艳，让他和四年前的影像重叠，让自己一时失神，没有思考的余地。
    车窗外的浓绿一抹一抹闪过身去，车内开着暖气，可是陈小开只觉得冷。她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一直看窗外。
    真是……漫长。
    遇到红灯，停下。突然的安静，她这才听到有人用沙哑的嗓音在唱歌。
    “你说你爱我却要放手”
    “是你的狠心无情不挽留才造就今天所有……”
    调子沉旧，重金属伴奏有些劣质，像是上世纪80年代的怀旧金曲。
    他什么时候喜欢听这种歌了？
    也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梁白无奈道：“校长送的，非让我在回去路上放，拿他没办法。”
    陈小开笑了：“看不出来你这么受欢迎，连校长也暗恋你。”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对，不应当这样亲昵。不料梁白倒心情很好似的，微微一笑：“去哪吃？”
    陈小开想了想说：“五味清真馆。”
    这名字乍一听有点像大众汗蒸，其实不然。五味是人生，清，真便是人生的真谛。店铺不大，但是呢取“馆”听起来会洋气一些。师傅是南方人，姓康，做得一手好面，带白帽系围裙。大家戏称为“康师傅”。
    两碗热气腾腾的面，辣椒葱花一应俱全，热气飘过来，陈小开把手伸过去取暖。
    见梁白迟迟不肯动筷子，陈小开郁闷。难道是太辣了？她记得以前他可是很喜欢吃的。
    高三的毕业会上，梁白带了她去，每人一小碗剁椒鱼头，她只是皱皱眉，他就很细心的用勺子将飘起的辣椒油一勺一勺舀出去，再递给她。
    “你不吃吗？”
    “很久都没有吃这样的家常便饭了。不过，我不太喜欢吃辣。”
    她养成了，他却戒掉了。
    像是想起什么，梁白自嘲的笑笑：“以前喜欢的，现在未必了。”
    陈小开拿起勺子，把梁白碗里表面浮起的油舀进自己碗里。低头看自己的碗，碗边有细碎的花纹，有一道细小的缺口。有些东西，不能够及时补救的话，就会来不及。
    眼前浮现那个女孩漂亮的身影，长发在风中飘扬，她笑着说：“陈小开，你不要太自以为是，梁白喜欢的人我。我们从小就在一起长大，你以为你和他高中不过几年的相识，能抵得过我们吗？”
    盛夏的光景，杨柳依依。咖啡店里，少年的侧脸带着不可触及的俊逸：“是，我并不喜欢陈小开。”语气坚定有如摔在地上的银器，阳光照过来，闪闪发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目光。沉稳而静谧。陈小开愣了愣，略带抱歉的冲着梁白微笑。低下头吃面。
    又是这样的眼神。说过放弃的人是她，离开自己而去的人是她，装作陌生的人也是她。可是现在，她竟然能好无辜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冲自己微笑？
    窗外，车水马龙，天色渐暗。淅淅沥沥的雨下起来。
    路灯下，一个穿红色裙子的女孩提着行李箱四处张望，从马路对面跑过来一个男生，急急忙忙的撑开一把伞在头顶，男孩接过女孩手中的行李箱，并肩而行。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她一定是在笑吧。陈小开想。
    “你的电话。”
    “嗯？”
    “以后有事方便联系。”顿了顿又说：“可能得麻烦你天天帮我送花了。”
    也对，忘记了他身边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美眷。做人如他，花怎么可能缺少。想到这里，陈小开赌气道：“名片上就有印店里的电话，况且我不是老板，不可能天天都在。”
    梁白忽然站起身，微微向前倾，用手捏住她的脸：“怎么，吃醋了？”
    没料到他这一步的行动，陈小开有些惊愕的瞪大眼睛，而运行原本就缓慢的大脑此刻更是停止运转。在计算了数秒之后，陈小开得出一个结论：面朝下，趴在桌子上。
    实在是……太丢脸了。
    耳边，筷子和碗叮当碰撞，木椅子与地板摩擦，浅浅尖锐。陈小开缓慢的抬起头，对面却空无一人，只有一双摆放整齐的碗和不在冒热气的面。
    人走茶凉……
    心灰意冷……
    幼稚至极……
    正在想该用什么词语来描述好呢，对面的座椅忽然被拉开。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可爱女生看着陈小开，露出一个标准的韩式笑容。
    “哇塞！总算被我跟到了！刚刚那个是梁老师吧！”
    “……”
    “他真是好帅哦好帅哦！和传闻中的果然一模一样！应该是更胜一筹呢！”
    “……”
    “你是他表妹还是他亲妹妹？”
    “……”
    陈小开满脸黑线，如果梁白没有走的话，她一定会冲进来，露出一口小白牙：“欧巴，撒浪黑！”
    “我们没关系。”
    “怎么可能？他还掐你脸没关系他还掐你脸？”小女生说掐字的时候尤其用力，她涂满粉色指甲油的右手似乎要将桌上的塑料膜给抠下来。
    原来他的用意在此。把误会丢给自己，然后一个人逃跑吗？陈小开愤愤，一本正经道：“其实，他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生父亲。”
    “什么？！”
    “他抛弃了我和妈妈，还用我们辛辛苦苦存的钱去韩国整容，其实他已经……65岁了！嘘——不要告诉别人。”
    女孩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哇靠，这个变态！我也要去韩国整容！”说完小碎步跑开。
    外边还在下雨，不是很大。空气里有种清爽的味道。不想坐车，一个人慢慢走回去吧，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平静过。
    一辆银色车子停在前方，车窗缓缓摇下，黑框眼镜后的眼神清澈明朗：“陈小姐，要我送你回家吗？”
    陈小开看清来人：“林南？”正要拒绝，对方却已经打开车门。
    车子干干净净，没有出租车里让人头晕的煤烟味道，头顶开着明黄色的光。车子里放着钢琴曲，挺欢快的调子。林南说：“你会弹钢琴吗？”
    “不会，但是喜欢。”
    “我上学的时候，学校里有一个女孩。那时候大多数漂亮女生都打扮的光彩照人，可是她不同，文文静静的，新年音乐会的时候，她弹了一首歌。”林南转过头，看着陈小开：“这首歌，你有听过吗？”
    车里飘荡着音符，简单的调子。贝多芬的？巴赫的？车尔尼的？难道是现代人写的？她都不怎么关注。反正大多数调子在脑海里就如同欧洲人人的脸一样，不论是谁，都好像是一个人。况且自己听的钢琴曲本来就不多，怎么可能记得…。。
    “应该听过吧……”陈小开依然一脸迷茫。
    林南的眼里闪过一丝喜悦：“那你知道是谁写的吗？”
    陈小开摇摇头，她怎么可能知道？
    林南转过头去，天色将晚。街上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
    “这首曲子，是那个女孩写的。我一直都不知道她的姓名。算是一个遗憾。新年音乐会过了以后，我就打算向她告白。不过，她转走了。”
    “……想不到你也会有这么伤心的过往，不过那个女孩还真的是很有才华呢！”在陈小开眼中，林南的中学时代应当是受人瞩目的。遇到了喜欢的人一定会主动去追，然后……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想到居然这么悲催，哈哈~
    “你在笑什么？”
    “没，没什么，我到家了，谢谢你。”
    小巷又深又长，漆黑无光。陈小开看着车子在视野里越来越小，忽然停下。林南从车子里下来，大声喊：“陈小开！”
    嗯？
    路灯下，他愣了许久，然后挥了挥手，银色的车子溅起水花，一路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