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浮动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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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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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公,不知这密诏……”阮汶南一路领着宫里宣旨的张公公向西厢走去,心里忐忑不安,不知为何陛下这道密旨是福是祸。
张德利也不避讳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四下无人,方才凑到他耳边,压低嗓子道:“府上那位苏小姐怕是要飞上枝头了。”说着微微露出圣旨的一角给他看,阮汶南借着月光匆匆扫了一眼,心口一跳,面上却笑着对张公公道,“托公公的福。”又塞了一包银子给他。
张德利佯装推辞了几下,便笑着将银子塞进怀里了。
未行几步,便到了西厢,阮汶南指着那一处亮着灯火的屋子道,“就是那里。恐防不便,下官就不随公公进去了。”
宣读密诏时外人在场,确实于理不合,张德利向他道了谢,又恭贺了一番,便一人前往了。
“……今苏氏女岑,品性乖巧,卓卓大方,朕甚喜之。特收为义女,赐昭华郡主称号,命其择日入宫,与琼华吾儿为伴……”
宣旨太监细长的嗓音在脑海中回荡不去,阮之妍苍白的脸色现下更是惨淡无比,见丈夫沉默不语,声音都带了哭腔,“远山,怎么办?”
“别担心。做不成你女儿的亲爹,想当个义父,弥补一下心里的缺失也是很正常的。他那个人,做出这种事情一点都不奇怪。你别瞎操心了,情绪刚好点儿。”
“会像你说的这么简单吗,我总觉得他又别的用心,还有,阿岑那个性子,进宫肯定要闯大祸的。”
苏远山当然知道这些,昌平帝的这道圣旨绝非表面那么简单。先不说那人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但凭他现在帝王之尊,所作所为定是有更深一层的利益考量。不过,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既然圣旨已下,阿岑这个郡主怕是当定了。
又安慰了妻子几句,阮之妍被他哄得半信半疑,嘟囔了两句坐一边继续难受了。
相比阮之妍的担忧,当事人苏岑反倒看得很开,说到底还是个孩子,想问题自然是简单些。就她的观察,当今圣上和她爹娘之间肯定有问题,那天圣上出现以后,她那个一向冷静淡定的爹爹就像嗅到危险的猫,毛都炸起来了,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是握着她手的那只大掌差点没把她捏碎了,还好她从小挨打无数,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耐疼。那个尊贵威严的帝王呢,对娘亲和她都是和颜悦色,唯独对爹爹基本无视,偶尔说那么几句也尽是嘲讽挑衅之意。这类场景,在两男争一女的词曲话本中,太常见了,真真是一点都不稀奇。
至于封她为郡主,也许就像爹爹说的那样,昌平帝单纯地想收个义女弥补一下遗憾,倒是入宫,她觉得圣上在给自己添堵,试想一下每天看着求而不得的女人和情敌的孩子,不憋出内伤才怪,所以,三五天也许就把她轰出来了。
这么一想,刚才被娘亲感染的那一丝不安情绪,瞬间烟消云散了,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随意选了块石头坐下,小心翼翼地把腰间的玉佩摘下,盛在掌心。
月光清冷,青梅玉佩润泽剔透、色泽饱满,静静地躺在掌心,微微透着凉意。
她偷偷问过爹爹一个很懂玉器的朋友,那位伯伯研究了很久,只说这玉佩是上好的寒玉雕刻的,雕工也很精妙,应该价值不菲,不过这玉佩上什么篆文都没有,无法断定这主人的身份。
他曾说过,自己是云都人。能佩戴这么贵重的东西,应该非富即贵。那么,如果入宫,是不是可以打探到他,再见一见他……
昌平十五年九月二十八,苏岑永远记得那一天。往后的许多年,她曾无数次的设想,若是那天她逃跑了,退缩了,结局会怎样。也许爹娘会受到牵连,也许他们会家破人亡。她也许会在另一个时间遇见那个人,或是再也没有机会重遇他。她不会那么痛,不会守着那份执念,或许,她会念念不忘,那短暂的美好。
那日旦时,天空还蒙着一层薄薄的黑纱,一向早睡晚起的苏岑一反常态早早地起床洗漱了。苏氏夫妇一夜未眠,待丫鬟依次离去,便相携进了隔壁女儿的屋子,往日热热闹闹的一家三口,此刻竟相对无言。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享受这最后一刻的团聚。
不多时,便有丫鬟引着宫里的嬷嬷婢子来了,华美繁复的刺绣群袍,精致淡雅的妆容,璀璨剔透的珠环玉钗,一盏茶的功夫几个手脚麻利的嬷嬷已经将苏岑从头到脚装点好了。
阮之妍早年便是云都出了名的美女,苏远山也生得一副好皮相,这两位的女儿样貌自是不会差。不同于母亲的娇美,苏岑的长相属于清秀型,脸上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巴掌大的脸上那双眼睛最为灵动,与阮之妍极为相似,通透晶亮,像夏日的夜空。嘴巴随父亲,唇色偏淡且薄。抿唇不语的样子更是像极了苏远山,淡漠疏离,不过自小她活泼乱动,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个瓷娃娃,虽是调皮却很是招人喜欢。
现下经嬷嬷们巧手装点,她这块毛坯玉料瞬间光彩照人。饶是阅人无数的王嬷嬷,也被此刻的苏岑迷住了。
一身桃粉的曳地长裙,将她玲珑小巧的身姿层层包裹,只露出脖颈一片蜜肤。脸上略施薄粉,淡粉的唇被唇脂略微加重,显得莹润饱。看得出嬷嬷们很懂得装点,只在眼尾扫了一点点亮粉,眉心处则描了一朵亮金色的山茶花,清新淡雅。如此一来,不仅没有分散人们对她眼睛的注意力,反而更加凸显其灵动的本色。长发半散,轻扫在半露的肩上,上面盘起的部分以珍珠头饰点缀,发冠处装点了两只精巧逼真的粉蝶,中间以金线相连,串了一颗莹润的粉色珍珠,与眉心的描花相映,愈发显得额头光洁细白。
阮之妍眼睛有些湿,“阿岑,娘亲都不知道你都出落得这般模样了。”
苏岑还有些不太适应这套装束,小心翼翼地拽着裙子走到阮之妍面前,俏皮地吐吐舌头,“这会儿才觉得您原来教我那些东西蛮有用的,不然,穿成这样,我走路肯定会摔倒。娘亲、爹爹,阿岑给你们磕个头吧,你们看,阿岑这么漂亮都是你们的功劳。”
苏远山皱眉,“磕头做什么,等过些时日从宫里回来了莫要再胡闹,惹我们生气便好了。”
“那……就当是阿岑赔罪吧,请爹娘原谅阿岑过去的不懂事,还有,若是以后,阿岑犯了错、惹了祸,给爹娘丢脸的话……”睁大了眼睛,眨去眼中泛起的湿意,她笑道,“说错了,阿岑一定乖乖的,不给你们丢脸。娘亲,你平时要少闹爹爹,他那几根白头发一般是你的功劳,还有爹爹,阿岑不在的时候你要多陪陪娘亲,她一个人很无聊的,无聊了就会闹你,到时候还是你遭罪。”
苏远山握着妻子微微颤抖的双肩,嗓音暗哑,“爹娘会好好的,记得保护好自己,若是不想在那里,便托人传话出来,爹爹保证将你带出来。知道吗?”
苏岑重重地点头,她相信。他的爹爹从来都不会让她失望。
衣袍散开,额头点地的刹那,晶莹的泪珠落下,浸入浅粉的衣袍,瞬间不见了踪迹。
这一刻,她才深刻感觉到入宫意味着什么,分离。
再没了爹娘的陪伴,闯了祸没人帮她善后,受了伤没人边骂她边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高兴了,难过了,害怕了,都是一个人了……
她不能退缩,让爹娘担心为难,收起那些不快的情绪,抬头时已是笑意盈盈,“早上潮气重,爹爹和娘亲就别出门了,阿岑自己就好。”
阮之妍想要开口,被丈夫无声阻止,最终,点头应允。
苏远山拿了几张银票塞到几个嬷嬷手里,“今日有劳各位替小女装扮,阿岑年幼不懂事,以后在宫中还请各位多多提点她。”
苏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的父亲何时这般低声下气地求过人。
几位嬷嬷稍稍推辞几下,便将银票折好塞进衣袖了,领头的王嬷嬷笑着宽慰,“郡主聪明伶俐,样貌也生得好,定是招人疼爱,老爷和夫人就放心吧。”上前几步虚扶着苏岑,“郡主,时候不早了,是不是……”
苏岑声音微哽,莲步轻移,“走吧。”
一行人渐行渐远,阮之妍望着女儿孱弱的背影黯然出声,“我突然觉得阿岑一瞬间长大了,印象中她还是那个被我追得满院子跑的疯丫头,转眼就长大了,难过了也不哭,她一定不喜欢皇宫那样的地方,一个人去,肯定会害怕,却装得无所谓的样子……远山,我有些后悔回来了,这样懂事的阿岑,我一点也不想要。”
苏远山侧头轻吻了下妻子的额头,目光深远,“我们的阿岑,会回来的。”
“远山,你会不会害怕?”
“当然。但你不必怕,无论什么,有我在。”
不管是家财万贯如他,还是位高权重如那人,但凡有想要守护的东西,都会害怕。
患得失,伤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