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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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从不因某人而停下脚步。这个分崩离析的,伤彻肺腑的六月,外界的事件依然纷涌,无休无止。
六月里于南京中央大学发生了学生殴打代理校长段锡朋之事,行政院下令先后逮捕了60余名学生,由此引发了学潮。
《申报》对此都进行了大量报道,慕宇回到自己的大学,就是因为第二件事。慕宇回学校,找不少学生了解情况,还特意去拜见了何老师,对于此事了解颇深。何老师看着慕宇,惊异于一年多以来慕宇的变化。
依然是那个少年,眉眼弯弯,眸光湛然,长身玉立,但就是不一样了,他从内里透出来难以言说的气质,原来的明朗、纯真、倔强被另一种混沌而实质的东西所裹挟。
“慕宇,你成熟了。”何老师泡了两杯茶,坐下细聊。
“好久不见,老师们可好?”慕宇随意地坐着,和老师太相熟,隔了这么久依然如此亲切。
只是,老师的感慨,于自己身上,也对……历经这么多,若还能如以往那般少年不知愁滋味,怎么可能?如今,适合的该是却道天凉好个秋了吧!只可惜现在是夏日,时节不对,慕宇自嘲。
“段先生之事,老师可知详情?”
当时中央大学校长一职虚悬近半年,经费积欠达半年之久。6月里行政院简派教育部次长段锡朋兼代校长后,早已不满的学生以段系官僚政客,不符合校长人选标准,在段第一天上任时向段当面质询,并且激动之下进行围殴。
“其实段先生哪里有错,不过是替罪羊罢了。我们的学生固然热血,但有时候未免太过莽撞……”
中大风潮发生的当晚,为掩盖事实真相,教育部电话邀请南京各报记者到部,分散油印稿件一份,要求各位记者照此稿拍发中大殴段学潮新闻。慕宇回上海,却据实报道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并发表了评论文章,文中提到“教育日益败坏,最大根源乃在于官僚主义的侵入……政府诸多政治、军事举措已然惹起民怨,如今连教育界亦不得安生。推出段先生来应承这一苦差,不过是做一替罪羊罢了。真正幕后罪人,却依旧欠着教育经费,招摇于世……”(这一段为报纸内容,但非原文)《申报》还觉得不够,于7月1日又刊登了钱芝生的《中大风潮原因》。
这些时评文章惹得教育部长的朱家骅暴怒,乃至罗列《申报》危害党国的罪状,向蒋介石举报。
主编向慕宇道:“你如今一笔杆子越来越刻薄了,这是怎么了?”他虽这么说,但眼中却是嘉许。
“这世道,要么莫问国事,要么粉饰升平,若真没有几个敢说真话的,又要我们这群报人做什么?”他不过,是想说真话,而已。
反而是在这种时候,慕宇的潜质被不断挖掘。他越来越忙,恨不得不是在报社就是在外面采访。他现在不限于在经济专刊,骨子里的古典底蕴此时才如恰逢花期,开得繁盛优雅。
忙,是一个人的充实;更是一颗心的辗转。
当目光困于眼前的三尺见方,便会忘了抬头去邂逅璀璨星光。
有一篇接连一篇的稿子要写的时候,他似乎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场,永远在家里、报社、采访地点三者之间流连,规律匆忙,物我两忘。
忘记真的比较容易,将之搁置,不再提及,任岁月去落灰,时光去结网。
有佛语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所以,伤身痛骨之后,他学会了不动则不伤。
晚上慕宇依然奋笔疾书之时,思羽抽去了他手中的笔:“宇儿,今天是你生日呢!”
秦越在厨房与餐厅间穿梭,端上思羽的拿手好菜。慕宇看着这个平静、内敛的朋友,“姐夫”,忽地忆起第一次带他回上海时他的局促与紧张,不禁莞尔。而这记忆仿佛炎炎夏天想起冬日飘飘扬扬的飞雪,仿佛对着古画默默遥想当年风华,竟然是从渺渺前尘里穿山越水而来的。
是,真的隔了太久?还是,心苍老得太快?
如今在家中思**是素颜,洗尽铅华,却是淡极始知花更艳。
“宇儿,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思羽给他布菜,倒酒。
思羽仿佛忘了弟弟是沾不得酒的,依旧给他满上。
“宇儿,生日快乐。”思羽端着酒杯,素腕轻抬,一杯酒喝下去,涓滴不剩。
“你回来了,真好。”她又喝了一杯。
“这杯我和秦越一起敬你。”第三杯。
慕宇端着酒,姐姐喝一杯,他也跟着喝一杯。烈,辣,醇,从舌尖到胃,一条缓缓流动的火线,一路燃烧下去。
夏夜里的清凉是沁人心脾的,白酒又让身子热而暖,凉与热的交融,让人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坦。除了开始的咳嗽,慕宇自斟自饮,竟然喝了一杯又一杯,杯不停盏,反而喝得顺畅无比。
拼却人生一场醉。
慕宇也不知为何今晚就这么不惜命地喝起酒来。其实心中无事,反而是空荡荡的,无所侍,无所依。喝到后面,才借了酒有了莫名的郁积的愁。
那莫名的愁绪里,不知想起了谁,忘却了谁。情绪与思维花遮柳隐,云翳重重,那个隐在后面的人,面目模糊。
思羽淡笑:“二十二岁了,宇儿,你若愿意,去国外留学也好……”
慕宇扶着青花酒壶,有一点眩晕了,却是无比美妙的好滋味。他看向思羽,沾了酒意,眉梢眼角都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明艳,还带着已经在他脸上少见的孩子气。
“姐姐,我二十二岁了……以后的路,让我自己选择,自己走吧。”
其实原先他对思羽,有依赖,有亲切,也有点……怕吧。但现在,借着酒意,或者只是要表达,他说了出来。
思羽在另一边点了点头。姐姐即使为了你好,也终究需要……你觉得好。
慕宇安睡了一个晚上,次日早上竟然能按时起床,出去跑步,然后吃过早餐去报社。
有些事,回避惧怕都无用,真正直接面对,才能战胜它,并品得个中滋味。
慕宇从此学会了喝酒。
唯一的遗憾是,躺在床上的时候,嗓子如火烧一般,突然特别渴望喝一碗粥。一碗小火细细熬出来,还不小心给烧糊了,带着淡淡焦香的粥。可惜,他没有喝到。
于是,整个的梦,反反复复,都是关于一碗烧糊了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