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乔思羽这样的女子，大概任何人都会被她吸引。
    严彻开始自觉不自觉来这边走动。她常常穿着严母的旗袍，慢慢从楼上下来，温温一笑，就觉得是白梅吐蕊，幽兰散芳。严彻抬起头看过去，恍然有种错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母亲就这么笑着，唤一声：“彻儿……”
    严彻和思羽最常谈起的是母亲。严彻自十八岁开始就在外面飘荡，其实是与父亲闹翻，离家出走。先是在黄埔军校里呆了一段时间，后来父亲派人找了来，本来是要重修父子关系的意思，严彻却二话不说休学，跑出去了。在**军队里从小兵做起，一步步打拼到少校。
    当初与父亲的矛盾，就是起自母亲。父亲在外面自有小公馆，妾室、姨太太一房又一房，对母亲，连个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在他眼里，大概也就是一个住在严府的女人而已。严彻为母亲抱不平，与父亲吵得天翻地覆。离家出走后，五年从未归家。不想，自己回来竟然就是奔丧。
    乔思羽和严母相识于三年前，是严彻的小姨约严母出来吃饭，定在了这家店。两个人一错目，似曾相识，就此成了忘年之交。严母有时感叹：“如果不是生了彻儿，我是真愿意生这么个女儿的。”
    严彻也觉得像。有时候，他那么定定地看着她，清刚健朗的剑眉下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看着人的时候不自觉地带着邪魅。严彻在的时候思羽会把窗帘拉开，春日灿烂的阳光照射进来，在他身上披上了一层绒绒的外衣。他懒洋洋地坐着，东张西望的样子，却有一种东床坦腹的风流态度。那个时候，对面的女子会微微红了脸，仿佛蜻蜓点水，荡起极细的波纹。
    他和她谈母亲，谈与家庭的矛盾，也谈军队里的倾轧，党国对共党的剿杀，以及，他的厌恶。乔思羽安静地倾听，有时也发表政见，居然鞭辟入里。严彻都懒得吃惊了，不经意间，她的才智就尖锐地锋芒毕现。
    母亲去世了，父亲如今反而会回严府了。主要是为了找严彻。他因与妻子感情淡薄，对这个儿子于情感上也多有亏欠。却不想其他几个姨太太一无所出，严彻是他唯一的后代。有时候想想唯一的儿子视己如仇，不免悲哀。
    父亲催他结婚，与舅舅的女儿，房微。严彻说母孝在身，父亲严辄居然说：“热孝里结婚也是可以有的，不然等上三年，不知又有什么变数。何况，你母亲在天之灵也是愿意见你成家立业的。”严彻心底暴怒，看着父亲的嘴脸，厌恶至极，微眯起眼，勾起唇角，冷哼一声。
    严辄忽然有点心寒：自己这个儿子，终究是管不了了。
    严彻瞧着父亲这副急不可耐的嘴脸，便道：“我自有看重的人，比你看上的房微不知道好多少倍，告诉你一声。你既然催，我去求婚也没什么不行。”
    “彻儿，她是刘师长的小姐吗？你们从小相处很好……”严辄还抱着一点侥幸。如果不是房微，刘家的女儿也还可以，两家联姻，颇多好处。
    “你失望了，不过是个无名女子，家世背景都没有，于你，没什么利用价值。”严彻眉一挑，一副轻浮惫懒的样子，施施然走了出去，把严辄晾在当地。
    说做就做，严彻挑了一匹杭绸，绿得如翡翠一样。用它做旗袍，在很亮的灯光下照着，会如一湖春水，绿油油水汪汪，并不妖娆，却风情无比。记忆里，母亲的箱底就放着那么一件旗袍，美得令人窒息。小时候自己和下人玩躲猫猫，把里面的衣服掏出来，躲在箱子里，那件旗袍来不及掏，就踩在脚下，把满脚的泥都蹭在上面了，后来他被母亲打了一顿。记忆里唯一一次被母亲重重责打，刻骨铭心。
    他要把这份刻骨铭心送给她了。
    知味阁一楼是饭店，前厢房与后厢房各有两张桌子。二楼是住处，乔思羽晚间就住在上头。以往两人相处都在一楼，今日却刚到门口就听到楼上的笑声，咕咕咯咯笑个不住。严彻拎着手里的礼物，好奇地往屋内走。
    楼梯上一个男孩笑着往下跑：“哎哟，姐姐，我可不敢打趣你啦！不说那严少校的事啦！我不该乱喊姐夫的……”
    男孩在楼梯上猛然刹住，从高处望向他。立马绷住脸，抿着嘴，努力地想使自己不笑出来。忍了几秒，还是绷不住，“噗”地笑出声来。也不管什么，直接在楼梯上坐下来，把脸埋在膝盖上，笑得直捶着栏杆。
    乔思羽从房间内跑出来，面颊绯红，少见的活泼明媚。“宇儿，你别让我逮着！在外面学了些什么，满嘴里没一句好话！”看到严彻傻呆呆地仰着头看着，脸上的绯色又深了一层。淡淡笑道：“你来啦。”
    严彻还是中了邪一样没应声。
    那男子抬起头来，一双眼滴溜溜扫了严彻一圈，故意回头捏了一下思羽，然后大步下楼：“你好，我是乔思羽的弟弟，乔慕宇。”
    乔慕宇穿着一套米色中山装，尺寸大了，衬着高挑的身材，像是一支迎风拔节的竹笋。团团茸茸的秀眉之下一双眼睛顾盼神飞，定住了看你的时候又如小鹿一样纯洁无辜，内里却带着顽皮跳脱。秀挺的鼻子，两瓣嘴唇微微张着，水润可爱，他吐了下舌头，又抿了抿唇，无比纯良。看着他，你会觉得那个人静时是飘然俊逸的公子，动时却是顽劣调皮的童子。严彻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仿佛一架琴，被人拨动了一下，发出“叮”的清音。
    “你好，姐夫……”他笑着，一脸狡黠，却一本正经地伸出手来。
    “呃，你好……送给你的。”严彻下意识伸出手去，要握手时却发现自己手里拎着的礼物。颇为尴尬地改口。
    乔慕宇瞥了一眼，又回头去看思羽，笑得一脸“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