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洋不回答，仰头将脸伸向花洒，清水冲掉眼前的泡沫，就那么站在水中睁开眼睛看着刚刚走到厕所门口的韩昭。
    “没什么。”
    不知从何时起，路洋似乎习惯了苦笑着对自己说“没什么”。
    母亲说，自己曾经有个哥哥，叫路扬，可惜刚过百天就莫名其妙高烧不退奄奄一息，医院救治了三天三夜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两年后又有了路洋。
    失去第一个孩子，父母自然加倍疼爱后来的自己，可是自从五岁那年开始，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童言童语，让父母总是用怪异的眼光看着自己。
    那时候就和现在差不多，香皂不见了，路洋一边揉着迷进眼里的泡沫一边摸索掉在附近的香皂。
    “给你。”
    “谢谢。”冲去泡沫，路洋接过男孩递来的香皂，这个男孩从自己记事开始就经常出现在家中，他说他是哥哥，是来陪着自己的。
    可小小的路洋不明白为什么父母会对这个善良亲切的男孩视而不见，曾为此与父母吵闹过，那个时候，母亲只是一脸震惊的看着说得气愤的路洋。看过精神科医生，看过心理医生，必定没有任何结果，医生给出的答案无非就是老一套，说独生子女都会因为孤单而虚构出一个不存在的朋友来陪伴自己。
    这一答案无关痛痒，只是让路洋的父母放下心来，明白自己孩子所说的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但他们自始至终忽略了一点，关于哥哥路扬的事，路母只是在路洋六岁那一年提起过，那是第一次全家去给路扬扫墓。在此之前，路母从没有对路洋说起过有关于他哥哥的事。
    这让小小的路洋接收到一个讯息，对于父母视而不见的东西，都是他们不想被提起的。路洋学会了隐忍，更学会了伪装。直到他足够成熟，彻底明白了父母以及身边的人并不是对那些东西视而不见，而是只有自己能看见，他才真正开始了无比痛苦的精神孤独生活。
    隔着氤氲雾气，路洋看不清韩昭的表情，他不确定帮忙捡起香皂的是那消失已久的哥哥，还是别的什么孤魂野鬼，不管它们是善意还是恶意，路洋都不喜欢。
    就像那一年，他终于明白了时常陪在身边的“哥哥”不过是个鬼魂，他愤怒的骂走了那个大男孩，从此便再没有出现过。时隔多年，竟如此的想念，那是他唯一的朋友，理解他所苦恼的，了解他所惧怕的，一直那么安然陪伴着他，为什么要赶走……
    “唉……”飘忽不清的一声叹息掠过耳畔，路洋不禁一颤。
    “怎么了？”韩昭问。
    “真的没什么。”也许他还在身边吧，这些事没必要对外人说起。
    “用下马桶不介意吧？”看路洋一脸淡漠的样子，的确不像之前惊魂未定吓坏了似的，韩昭干脆不再多管闲事。
    路洋脸上没表情，但心里无比恼怒，他是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询问别人意见，好歹等别人给个答话吧？还没说同意呢，那韩昭竟然已经解开裤扣一泄三千里，惬意得就差嘴上哼个小调了。
    韩昭倒是好习惯，用完厕所出去顺手就要把门带上，身后突然传来路洋的惊叫，吓得韩昭一激灵，差点被门夹了手。
    “别！别关门！”浑身淌着水珠子的路洋就这么光溜溜白哇哇的追到门口，拉住即将关闭的厕所门，更是无意中挽救了韩昭差点被门夹的手指，“开着就好，不要关。”
    “你是不是有那个什么幽闭空间恐惧症？”韩昭状似无意的问道。
    水声稀里哗啦的不绝于耳，路洋站在水中静默好久才叹口气回答，“对，但是治好了。”
    “治好了还怕？”
    “如果你挨了一枪，伤好了你会不怕枪吗？”路洋反问。
    这反问真他母亲的恰到好处，正好问在自己的痛处上。韩昭不置可否的耸肩，“好吧，有道理。”
    韩昭自认为还算是个体贴男人，美其名曰给路洋壮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正对着厕所大敞的门内，其真正目的不说也罢，“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不是保安？”路洋被韩昭盯得浑身不自在，又不愿意关门，忍就忍了，都是大老爷们儿，怕什么的。
    “在保安之前……”韩昭眯着眼，一动不动凝视着路洋被水光滋润的身体。
    “那个……”路洋有点胆怯，听梁小晴说韩昭是个杀人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魏蓝是警察，怎么会有杀人犯朋友呢？
    “我其实是个警察。”
    若不是路洋生性淡漠，此刻一定笑喷，这台词都用烂了吧，无间道早就过时了。一系列心理活动在脑海中转了个圈，最终从嘴里过滤出来的只有两个字，“是吗。”
    似乎并不关心，只是相当于“哦”的两个字而已，韩昭想要看到更多的表情出现在路洋那张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我也是个杀人犯。”
    总算有点回应了，但所谓的回应也只不过是在平静的基础上多了丝疑问。路洋依旧没有过于明显的反应，只是直视着韩昭等待下文。
    “我和魏蓝是同一届的学生。毕业后分进同一个警局，那时候只是不起眼的片儿警。”韩昭从冰箱中拿出一罐啤酒咕咚咕咚灌了起来，“我经常把一些孤魂野鬼当鬼鬼祟祟的小贼追半天，但看在别人眼里，我就跟精神病一样对着空气喊不许动。”
    “后来有一起轰动一时的缉毒案，我不是刑警，抓毒贩轮不到我。可我就是阴错阳差的被个鬼魂引到藏毒地点，我想联系同伴来救援，可等同伴都赶来的时候，我真心认为自己闯祸了，我拎起藏毒的皮包之后才发现，倒计时30秒的定时炸弹就在包下面，八成是中计了。”
    路洋关闭水龙头，一边擦头发一边认真的听。
    “那时同伴已经向我所在的方向赶来，我用呼叫器拼命喊，阻止他们继续靠近，我则抱着皮包往外跑。倒计时10秒的声音已经响了。”韩昭晃动着啤酒罐，凝结的水汽化为水珠滴落到腿上，被韩昭用手指抹掉，“你知道吗？倒计时结束了，但是炸弹没有爆炸。”
    “为了以防万一，上司下令谁都不准进去，等一段时间再说，并且把那一带都封锁了埋伏起来。就在那天午夜十二点左右的时候，有几个毒贩驾车回到了藏毒地点，就在他们进去不久之后，炸弹突然爆炸了，没有人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