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荒凉的峡谷中，地上零落的散布着动物的残骸，茂盛的牧草，为这萧瑟的景象平添了几许沉寂。我有些欣慰，却又很悲哀地看着不远处几位和自己一样身着青衫的男子倒在血泊中，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似乎是在重申着刚才的惨状。不自觉地滑落几滴泪，勾起嘴角却是咸涩的味道，想不到，我的最后，是葬生于这里。
    死亡谷，真是名如其地。其实我不想死，但自私对大家都没有好处，牺牲的不是只有我，我好歹还有一次转世的机会，而他们却都面临着因挫骨扬灰而陷入苦海的命运。
    我这次的转世有很大风险，一是我不知道我能否说服阎王，让他对我网开一面，直接放我去投胎；二是我魂魄将散，魂魄不齐的我是否可以健全的降生？这都是不确定的，但为了了却这一切，不再让李家遭此大祸，我也只有试试看了，不拼一把，又岂能知道？况且，命里有定数，说我必定还有一世，叫做亦墨，若我不能转世，何来这一世的说法？
    只是最后，我心有不甘，临终前竟都见不到他最后一面，见不到那个灌注了我一生情感的男人，不过也好，免得他为我伤心，我死了都不能安生。
    因为失血过多，我的视线渐渐模糊了，蓝色的天空也变得雾蒙蒙的，几只盘旋在上空的秃鹫，是在等我死了，好来啄食我的身体吧？啧，身体越发沉重，真是大限已到。我闭上眼睛，等待最后的时刻。
    不知是幻听还是什么，我听见有脚步声向我传来。“稳莲，你……”听到熟悉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我猛地睁开了眼睛，炎朔就穿着一身黑蓝色的布衣出现在我眼前，只是他以往服帖的黑发，今天倒是乱糟糟的。我既惊讶又觉得感动，我不计较他是从哪进来的，能看见他，就已经是万幸了，我还是真是够傻的，都要死的人了，还在乎这些红尘俗事。
    我招手示意他过来，我有些话要交代。我七魄将散，体力实在不支，能传话的凤羽也被我融进魂中，去等待完成它的使命。不得已，只能长话短说了。
    我吃力地吐着一个个模糊的音节。“亦，墨，记得……去……找亦墨……”
    炎朔将我放在他怀中问我，亦墨是谁。我努力压制着快要四散的七魄，为了他明白，还是得交代清楚，这件事，关乎重大。
    “亦墨，是我……下……下一世……的……名……字，你……你，要记得，找到我！我所剩时间……不多了，照顾好自己……”我真的不想告诉炎朔，我的可能有的下一世只是为了今生未了却的恩怨而存在。尽管这种设定对我的转世不公，但为了李家，为了整个玄门的昌盛，总得有人牺牲的，那个人肯定是我，不论是过去的我，还是未来的我，都是一样的。炎朔哭了，我第一次看见他哭，他哭起来不好看，整个脸都像外开似得，哪里有昔日的英气。他低声地说：“稳莲，你要走？如果你都不在了，那我赶到这里，不是都没有意义了吗？”我不想多说什么，笑着抚摸他的脸，交代了最后一句：“下……下一世，不要再……爱上我。”我只有这句话，是违心的，是清楚的
    尽管肉体已经死了，但是我的灵魂还能勉强再坚持一下。我看着我的身体一点一点化作粉末消散在空气中。我的魂魄本是不能一齐转世的，但好歹有李家掌门护法，也不至于灰飞烟灭。我用尽最后的力量，将一魂二魄分离出去，用于转世，剩余的魂魄也都分散在各地。炎朔的悲号响彻了整个昆仑山，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现在有的只是阴霾。我看见，飘雪了，雪穿过我的身体落在炎朔的身上，他不肯走，我只笑他傻，他却听不见，我自然是感受不到这一切的，两眼只有向上飘散的雾气，据说，这是鬼魂特有的眼泪。
    我突然看见身边出现的黑白无常，我明白，该上路了。
    我被带到阎王殿，跪在阎王面前。地府里倒没我想象中那么可怕，四周也没有喊冤的鬼魂，静得吓人。阎王就坐在殿上，比起人间神话里的形象，他也顺眼许多了，黝黑的皮肤，穿着黑红绣着蛟的大袍，很是威严。看来地府是不会跟着地上的时代走的，他身边站着的也都是穿着青，灰类似唐朝服装的小鬼。
    他问我可知罪。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问阎王，若是任由那恶神放肆，我是不是更是罪孽深重？阎王不语，他也在思考。我笑着对他说，要真是如此，我还真是错了，我以为他是明君，结果，他也是个顾及权益的小人。其实我本不该这么说的，亵渎神明，这是死罪。
    阎王听罢，先是大笑，他捂着肚子，笑声很大，震得我整个人都有点打颤。笑罢，他勃然大怒，本来黑的看不见五官的皮肤居然能看见一些红晕，抄起身旁小鬼拿着的生死薄就砸到我面前，说要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他肯定是怒了。我有些心慌，却又表现不以为然，只是对他说，尽管来，我有本事镇压得住那恶神，还会怕他？
    我没有恶意，威胁他只是为了尽早转世，如果我历尽酷刑再去投胎，怕是要有一万年之久，我哪里能等的住。
    “阎王！我并不是有意冒犯你，只是，这一切都与我的本家有关，就是因为先辈的不慎才造成今日的大祸。我有办法可以化解这一切，只要你，肯答应我一个请求。”阎王看上去，应该不难沟通才是，何况他生前就是大名鼎鼎的清官，包青天。
    阎王听了倒也默了，他捋着胡子，问我想要什么，我站起身来，指着奈何桥的方向，让我过桥，去转世。
    “这恐怕不合规矩，所有人到了我这，都没有直接投胎的道理，就算佛祖来了，该有的还是要有。”他清了清嗓子，“更何况你魂魄都不齐，如何转世？能否降生都成问题。再来，你们李家和其他族人犯下的滔天大错，你都还没有承担，你难道忍心看着你的先辈受难，而自己逍遥？”他句句所言属实，每一条都足以让我不能转世，甚至沉沦苦海得不到救赎。
    我想了想，抬头看了看阎王，他一脸很有兴趣的看着我，他已经认定我输了。
    我不语，起身就往奈何桥走，阎王命黑白无常将我拦住。我想硬闯是不可能了，我转身对阎王说：“就因为李家犯了滔天大错，就因为我是李家后人，我才不得不转世去了结这一切。阎王啊，我现在的所作所为不就是为了偿还么？我保证，了却人间一切之后，回到地府任凭你发落，就算永远困死在这，不断受刑也可以。只求你，让我去。”
    “好猖狂的语气，你可知道，受尽一遍酷刑，就足以让你灰飞烟灭？不过也罢，本王也不是不明事理，你想了却，便去就是，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能结束这近千年的恩怨。黑白无常，带他去！”黑白无常应了一声，就对我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欣喜若狂，跟着黑白无常就往前面冲。
    刚走到奈何桥前，望不见河水，只有一座看不见尽头的桥，桥上雕刻的都是些人头模样的东西，桥上氤氲着雾气，有些飘渺。
    我向孟婆讨碗汤喝。“孟婆，来碗汤。”孟婆转身看我，她是个出落标志的美女——面容姣好，头簪一支素白骨钗，右面的头发散落在肩上，身上穿着莲花白绸，外加一层薄薄的轻纱。我禁不住赞叹一番，真是美。
    孟婆问我想好了没有，这一喝，就真的忘了，我舍得么？我笑着点点头，这正所谓是“前世已了，今生善恶唯本心所念”，忘了才是一种解脱，其实，这也是一种逃避。“甘、苦、辛、酸、咸，五种，你自己选一个。”她面无表情地等待我做出抉择。想来她也算对我不薄，肯让我自己选。
    “苦吧。”我应着，良药苦口，说不定能忘的更彻底些。
    说罢，孟婆就在好几个酒罐一样的东西里，一罐舀出一点，兑在一个青瓷碗里。我接过孟婆手里的汤，一口气灌下去，真是苦，感觉浑身都在苦水泡过一样。接着，就是过桥，走黄泉路了。走在桥上，我能听到耳边不时回荡着“忘了吧”三个字，似乎从我心底发出。
    走过这条路，我就不再是稳莲了。亦墨，那是个怎样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