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敏锐的眼力！那我也不妨把话挑明。这香囊牵扯着一出密案，那个买香囊的人怕就是此案的主犯。就凭你与这香囊的关系，直接捉拿定个从犯的罪名都不在话下。即便如此，掌柜的也不愿如实相告吗？”紫衣人加重了语气。
    许筠又作一揖，垂下的眼眸间平平淡淡不为所动。
    “抱歉，恕本店实在无此先例。且不说客官您今日是便衣密查，便是官府明文传唤，在下也不能吐露一字。”
    紫衣人见他明澈的眸子中无一丝回转的余地，只得作罢，转而向另一方向探问，“这香既没另添药剂，却又独独托你密制，可你方才与我们兜了好大一个圈子，所说的尽是浮于水面的东西……”
    “罢了，其余的我也不多问你，只想清楚地知道那人买这香囊究竟居心何在。掌柜的可莫要推脱说什么‘不知’之类的话，若连你都猜不透每位顾客买香的心思，这雅尚斋也不可能存在到今日。只要掌柜的哪怕说的是自己的猜测，也算对我们有了个交代。如此，我们便离开，与雅尚斋再无牵扯，掌柜的可要考虑仔细。”
    许筠垂头不语，他眉眼低转，掩住那飞速运转的考量和千种流转的波光。片刻后，他粲然一笑：“客官好精明的计算！既然如此，我也就破一回规矩。”
    说着，他走到内室南面高达顶梁的屉柜前，有规律地数起来，最后手指停在横三竖七的屉格前，伸手将之取下。
    “撒乐兰虽总的闻来清新香甜，却有一个缺陷，那便是深嗅会带有一丝黄连般青涩的苦意。所以人们多以檀香佐配，以求掩盖其苦味。但其实，撒乐兰与蔷薇露搭配气味最佳，只是因这二者结合，会有致人痴傻的可能，史上也出过几例这样的案子，所以才会被前人弃置不用，到如今鲜少有人知道这其中的缘故。”
    许筠将屉格放在白衣人座旁的小几上。他在近前时，隐隐透出股幽香，紫衣人嗅出那是积年累月与香料相近才渐染出的气息，淡雅而又绵长，让人的心神不由得为之一动。
    许筠从匣中取出一支线香，轻轻插入一旁的香插中。随着线香的点燃，青烟缕缕升起，一股与香囊之气极为相似的气味慢慢飘散开来。
    “这是？！”
    黑衣人闻出这清甜柔媚的气味顿时神色大变，想到刚刚那人说过的药性，眼中闪过一抹冷厉，伸手正待挥灭香火，却听得眼前那人悠悠地道：“不过，要想取得那样的药效，要天长日久大剂量的吸入才可。若是只凭短短数十日香味就会消散的香囊的话，就算百只轮换不间断地佩戴，也未见得能达到那样的效果。但若是偶尔使用，倒是具有愉快身心的妙益，却也算有益无害。”
    “对于买香者的居心——”许筠含笑慢道：“当日就是在此处，那人听闻此功效后眼神顿亮，随着便像是陷入了沉思，怕是对后面的解释丝毫没有入耳，之后便急着付钱买下该香囊。所以在下想，那人所为的，不过是那十万分之一可致人痴傻的药性，只可惜……”
    紫衣人合起双眸掩住一直探视着许筠的犀利目光，轻笑赞道：“这雅尚斋果真名不虚传，竟有这样一个巧捷缜密的少年掌柜！”
    许筠双手一揖，“客官过奖，今后雅尚斋还请客官多多照应了。”
    许筠目送着二人步出店门，直至转身消失不见。他收起紫衣人一口未动的茶水，嘴角钩起一丝莫测的笑意。
    饵已垂下，鱼儿是否上钩，还要看待天时、地利与否。
    黑衣人在走出雅尚斋后便一直隐忍，待行至一处僻静的街巷后，终于忍不住开口相问：“爷，那掌柜分明透着古怪，我们为何就这样离开了？”
    若按他的性子，早在掌柜不愿说出买家时就该把他打晕带走严刑审问，何必与他兜圈探问，白白费时费力。他不明白爷当时为何阻止他，在他看来，那个掌柜故弄玄虚了半天，重要的东西他们一点都没有问出来。与其这样倒不如绑人了事。
    紫衣人止住步子，回首注视着雅尚斋的方向，道：“你说的没错，此人确实不寻常。”
    且不论此人淡雅从容的谈吐，全然不像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仅从方才的行事，表面上似对买香者的信息讳莫如深，却又隐隐像是在引导着他们询问的方向，通过寥寥话语就暗示出事情表面下的隐晦。
    “那人在早已猜出我们身份的情况下，仍然不愿吐露买者的信息，即使拿官府的权威相迫也依旧如此。但他却能详细介绍香囊的功效乃至副作用，说明不是他不愿说而是不能说。”
    “他既已言明便是官府也不能迫他开口，那便表示买香者的权势凌驾于官府之上。如此，答案就明了了，普天之下，除了凌傲万物的皇宫大内，就剩下那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香囊是渝妃送的！难道她……”黑衣人吃了一惊，转念忽然想到：“可渝妃才进宫不久，不可能这么快就建立起这样的权势和人脉。就算她有所谋求，顶多也就是争宠而已，不会用这样效用的香囊。宫里的其他嫔妃也是一样，不可能做这种有害无利的事。那么排除宫内的人就只有……”
    “我在想，或许从一开始，从偶遇渝妃再到赎她回宫，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一个利用了我‘风流成性’这一特点的圈套。”紫衣人眯起眼眸，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杀意。
    黑衣人恍悟：“这么说渝妃只是一颗棋子，而真正的主使是位高权重的人。他设计渝妃在您微服的时候，假作清白花魁不愿接客而吸引您的注意，诱使您赎了她又因无处安放而带回了宫。利用她争宠的心理给了她有毒的香囊，想借她之手实现投毒。好歹毒的用心！可是，到底是什么人？难道……”
    疑问未吐出口，就被紫衣人抬手制止住。“应该是他无疑，但此事定然还有内情，还需细查。此事交给你，能做到这种程度，那人必是存了破釜沉舟之心，一切小心为上。”
    “那可要派暗影监视着雅尚斋的举动？”黑衣人近前询问。那个少年掌柜如此不寻常，一定是隐藏着某些秘密，就这样放手未免可惜。
    紫衣人颔首，“这人或许还有用处，切勿打草惊蛇。”
    本想探查香囊事件，没想到却出现了这么一个人物，虽不知这个不期然而出现的变故是否对自己有所图谋，但愿……
    “是。”黑衣人向后微一抬手，立时便有数道黑影自阴暗处闪出，向雅尚斋纵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