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很多，多的是姑娘，深府中的小姐们今儿也出闺了。姑娘们似不怕冷，穿的不多，都是漂亮的新衣裳。脸上或浓或淡的胭脂，发上的饰品一步一颤，走起来腰肢不经意摆动，谈话间手帕掩着唇掩不去酡红的脸颊和弯的眼。
    云舒搬着一摞医书瞥见这银色的身影，愣是顿了脚步望那边看了看。那人却似察觉到这目光，正巧回了头。扇子在胸前徐徐地扇，银色的眸子直看入心底。云舒忙转过头开迈开步子，真像心虚了要逃跑。
    走出那人视线的好几步了，云舒才定下脚摇摇头——这人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了，大冬天的竟然还扇扇子。真是，真是……
    灯草看得心底舒畅，眼底一派风流。
    一位姑娘有意无意地将步子慢了下来，往这边瞟，却又羞涩不敢上前。站在云宅门前的银发公子好生俊朗！一见银色眸子含笑看过来，姑娘的脸煞是红得要能地出血来，不觉加快步伐上猫仙庙里，求上个好姻缘。
    对联鞭炮挂好了，猫仙像也摆好了，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灰尘都给清了一遍，一向清素的云宅点缀上红色似乎变得活泼了不少。云舒才道披上了大袍，牵起云天轻轻道「出门吧。」
    四个人前前后后地在街上走，清韵说有些事儿便离开了。灯草瞥了一眼心说正好，摇着扇子就往云舒那儿贴。
    云舒还没来得及往旁边避，手上一热，被人握住了。手指从自己指缝间挤了进来，掌心贴着掌心。退一步想要躲，没想到那人也退了一步。回头只看见那人嬉皮笑脸。奈何手上挣脱不开，只得牵着走。热度从手上一直传到了心里，冬风中竟不觉寒冷。拥挤的人群谁会注意到这袖下紧握的一双手呢？
    猫仙庙前果然人更是多，简直连落脚的地方也找不到。灯草皱了皱眉「不进去了吧？」
    云舒摇摇头「总该要去拜的。」
    「那就晚些去吧。」
    云舒点点头，转头瞧不见跟在自己后面的云天。想是跑去哪儿玩了。
    他便任凭他拉着他走。任凭他顺手拿起一个花簪子笑着将他头发挽起，看他俯身再自己耳边，轻声道「你比姑娘还美。」，别过头去已经红了脸。任凭他带着他一路走一路吃，可总有一半是落进他嘴里，他称赞道「天上的东西也比不上这里的好吃。」任凭他拉着自己到镇东湖边的亭子里，给他斟酒对饮。
    亭下湖前，闪烁的银眸子又要看入人心底了。云舒心一揪，似乎在那人眼里瞧见了几分可以唤作“情”的东西。
    呵呵，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已而黄昏，一青一银两人又回到猫仙庙前。人已散去，那尊一人多高的猫仙像前的桌子被贡品堆得满满的，炉灰都要从香炉里溢出了不少。便可知方才有多热闹。
    云舒上侧殿向猫仙庙里的小和尚买香去了，灯草一瞥就知那小和尚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只还未得道的小猫妖。
    小和尚见了灯草是一抖二抖三更抖，心里默念着猫仙大人保佑我，我一小妖未作伤天害理的事儿，更没惹到这大仙啊！阿弥陀佛，不对，喵了个咪的。【……】于是让云舒等会儿，小和尚自个儿三步并两步，抖着去房里找剩余香去了。
    灯草在凡间可没怎么受人待见，终于见到个识货的小妖，不觉嘴角上扬，胸前扇子扇得更轻快。
    刚踏入正殿，只见余晖下一个身着淡色裙衣的少女，头发简单地挽起盘在头上，跪在仙像前的软垫轻声念着些什么。灯草耳朵一竖，声音放大了便能听见了。
    「愿能陪他千千万万年，至死方休。」语气里不是甜蜜，而是绝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勾起了在一旁偷听的人的好奇，却等不到下文。
    女子叹了一口气起身，转过身来。不明亮的光下，灯草看清了女子的脸，不觉赞叹了一声，干净得真美。杏仁眼，柳叶眉，薄嘴唇。女子看见灯草却是惊到了，很快恢复常态，快步从灯草身旁经过走远了。
    灯草皱了皱眉。云舒正好举着几支香走了过来。
    「怎么了？」云舒看了看灯草。
    灯草摇了摇头，脸上又是逍遥的笑。「没什么。」
    虽然很淡，可女子身上的那气息，确实是仙气没错。
    将香插进了香炉中，灯草心说他这一跪不知道折煞了猫仙多少福。没想到神仙也有拜神仙的一天。别过头来看身边的人，他已跪在软垫上，一副虔诚的脸，墨色深得见不到底。
    「你，做什么？」惊讶地看着银发的人挤着跪在了同一个软垫上，那人却拉过他的手，攥紧了拉着他向着猫仙像拜了三下，从来未见过他这般认真的表情。
    「你说……我们像不像成婚。」
    再一回过神来银眸子里又是笑意。
    「……猫仙前怎么说胡话。」腾腾的火烧上了脸，甩开了手就往外头走。
    灯草哈哈两声在后头跟着，好是得意。
    回到宅中，清韵正在整理药材。看来今天他说有事竟是去采药去了。清韵道云天玩累了，已经睡了。云舒点点头，便又教清韵识别更多药草。
    清韵在这方面悟性高，云舒挺看重他的。他说他以后能成为救死扶伤的好大夫，是可塑之才。
    灯草看看那人憨厚的脸，怎么看怎么怀疑二哥留下来的护卫估计是个饭桶，看起来不像是什么靠谱的帮手。轻哼了一声，便迈开步子回房间去了——自己瞎担心个什么劲儿。
    后来，后来，柳镇的人接二连三地不见了。这春节过得喜庆不起来，窜门不敢窜，鞭炮不敢放，街上还布满喜庆的红，可只剩下老鼠浩浩荡荡地过街。正是从“猫儿节”开始，这一个月下来已经有十几个人不见了。一个大活人昨天还好端端的，今儿就像是人间蒸发了再也找不着。
    一时间，人心惶恐，好几户人家连夜搬到了隔壁的村镇。
    陈瞎子将铜板扔在地上，又摸回来，算了一卦。连连叹气。对着买卦的人道「唉！天欲亡我也。这镇子的人都跑不掉了，今年怕是做了些什么，惹怒猫仙了！」
    陈瞎子的话就这么传开了。
    隔壁那家也要搬走了，临走前那家特意上云宅来道谢。灯草一如既往地倚在软椅上悠哉地喝着茶，眼睛却向门前三个身影看去。
    嗯，邻家的那个孩子。在百草堂见过几次。那孩子身体弱，病好了十天半个月的，又要病倒。亏了邻居是妙手回春的云郎中。灯草又抿了一口茶。
    「云哥哥，和我们一起搬走吧。爹娘说现在这里危险。」那孩子抱着拨浪鼓抽抽搭搭的，脸上早已一片水光。
    云舒望向东边。半晌摇了摇头弯腰用衫袖抹去那孩子脸上的泪。「我不能走，不过我保证，我会去看你的，好么？」
    云天难得很有气概地一拍那孩子的肩「嗯！哥哥说的没错，春苼，我们会去找你玩的！」
    春苼这才点点头，挪着步伐跟着爹娘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
    云舒始终是笑着目送春苼的。怎么他对自己，笑容就这么吝啬……从刚认识到现在，对自己的笑容越来越少，最初的笑容也是客气的。现在连客气的笑容也没见他给他一个了。灯草掐指头数了数。在他家就这么蹭上近四个月了。
    柳镇最近空气不大好啊。茶杯落回桌子上，银色的眸子冷光一闪。
    吃闲饭的人终于决定要去做些有意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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