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松果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了外面有个女人嚷道：“怜儿，你怎么这么大意，出来的时候连门都不关？这像什么话？一个丫鬟，完全是小姐的习惯，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听声音仿佛就是六夫人。
    另一个声音，大概是怜儿，怯怯地说：“夫人，我是关了门的，可能是被风吹开了吧。”
    “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六夫人生气地说，“今天老天就给你放了一股风？”
    怜儿说：“或许是少爷醒了吧？”
    “哼——”
    外面不说话了，脚步声却已到了门口。松果来不及细想，伸手抓起那半截蜡烛，刚把抽屉合住，屋门就被推开了。松果顺势卧倒，滚到了床下，心口扑通地跳；眼睛向外望去，见一前一后四条腿走进了客厅。
    怜儿到未储秀的卧室看了一下说：“夫人，小少爷还睡着。”
    六夫人说：“哦——你去给我沏杯茶来。”坐在沙发上。
    “是的，夫人。”
    “唉，”六夫人说，“那几个老娇婆哪能来那么大的本事？只是短短的一年功夫，竟收了那么多的宝贝！你看老三那尊青铜禹，据说是东汉时的皇宫珍藏，历代相传，自唐朝宫变失踪近千年，她是怎么得到的？”
    怜儿端来了茶，说：“夫人，茶好了。”
    六夫人端过茶杯，一边用茶盖潎着茶叶，一边接着说：“还有老五那幅风花雪月，也是不得了的，虽非古物，却是名品，鬼才段一笔的亲笔真迹，已是绝版的收藏。”
    “段一笔？”怜儿问：“就是给山庄题字的那个人吗？”
    “是的。这个人是个旷世奇才，生平喜弄文墨，却不轻易出手，一辈子只留下七件作品，末日山庄这块匾算是其一，而最为世人追爱的就是那幅风花雪月，几经战乱，后来被军方收藏，不知怎么却到了她手里。唉——”
    “夫人别气馁，”怜儿说，“她们那些东西虽然值钱，却都是买人家现成的，哪能比得上夫人的礼物珍贵？夫人可是用了三年时间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而且也没沿用前人的作品，立意、设计全是亲自构思，倾注了夫人对老爷多少的深情厚义，岂是钱能买来的吗？”
    “话是这样说，可是老爷未必能体会到我的苦心。”
    “我想老爷能体会得到。”怜儿拿起一把湘妃扇给六夫人扇着凉，“末日山庄里什么宝贝没有？老爷也不是那种爱财的人，我反而觉得他们那些礼物都沾染了世间俗气，老爷未必喜欢；倒是夫人的这件刺绣别具一格，就冲着夫人的这份辛苦，老爷也必会刮目相看！”
    “是啊，”六夫人说，“老爷自过了五十，寿辰每年大过，从那年起，我就开始准备这件礼物了。现在已经过了三年，前年、去年都草草应付，今年如果再拿不出个像样的礼物，连我自己的心里都过意不去了。唉，要说辛苦，那不是假的，你看我这手，起了多少茧子？只是怕老爷受了那几个老妖婆的媚惑，不领我的这份情啊！我这心里，忐忑得很哪！”
    怜儿跟着叹口气，说：“夫人们里面，就属您对老爷最实心，但愿老爷能明白。”
    “哦，但愿吧。”六夫人说着话，站了起来，说：“我去休息一会儿，少爷醒来时，你看他吃什么，给准备一下——一到这个时节，中午不躺一会儿，困得慌。”
    “嗯，是呢！”怜儿附和着，一边扶着六夫人进了卧室。
    藏在床下的松果看到四条腿向床边走来，屏住了呼吸，一动都不敢动；一会儿，就剩下两条腿，大概是六夫人上床躺下了。
    又听六夫人说：“你也去休息一会儿吧，只是机灵些，看着点少爷。”
    “是的，夫人！”怜儿出去了。
    这回可把松果害惨了，不知六夫人要睡到什么时候，蜷缩在床下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而且现在就在不足咫尺的上面躺着一个大活人，若稍微弄出点响声必然会被发现。
    就在这时候，松果的喉咙不争气的痒了起来，想咳嗽，忍了忍，憋出一身汗，终于忍住了。可是没过多长时间，咳嗽的感觉又来了，而且越发强烈；双手紧紧捂在嘴上，但还是没能阻止住咳嗽从指缝间钻了出来。
    “唔——”
    “谁？”六夫人一惊而起。
    完了！松果想，藏在女人的床下会被人们认为是怀着什么企图？又会是一个什么罪名？
    松果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暴露，背撑着地，双脚和双手向上托着床板，大吼一声，猛一用力，把床连带床上的六夫人整个掀翻了，站了起来，腿一弯，脚一蹬地，一跃而起，双手握紧拳头，撞碎了玻璃跳了出去，一阵狂奔，消失在密林里……
    这只不过是松果在一瞬间闪过的念头而已，事实上松果并没有这么做，他仍蜷缩在床下，屏住呼吸，做着最后的掩饰。
    六夫人喊：“怜儿，怜儿——”
    怜儿赶忙跑了进来，问：“夫人，有什么吩咐？”
    六夫人问：“刚才是谁在咳嗽？”
    怜儿说：“我没听到。”
    六夫人说：“你怎么可能没听到？分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啊！”
    怜儿说：“是不是小少爷醒了？”
    “不是，”六夫人否定了怜儿的猜测，“就在这个房间里！”
    怜儿环顾了一周，疑惑地说：“不会吧？这房间里哪里有人呢？是不是夫人做梦了？”
    “不像是做梦。”六夫人轻拍着自己的额头，说：“我好像还没睡着，那声音感觉好近，很真，仿佛就在床下。”
    “哦，夫人，我看看。”
    床下的松果紧张到了极点，心脏要跳到嗓子眼儿上，他看到一条大辫子垂了下来，越垂越低，马上就能看到脸了。他知道，当他能看到对方脸的时候，对方也就发现了他。
    这时，屋外传来了拍门声，接着听到七管家说话的声音：“六夫人，在家吗？”
    怜儿直起了腰。六夫人说：“在，七管家，有事进来说吧。”
    门开了，七管家进来，走到卧室的门口站下，说：“六夫人，老爷回来了，刚把一些事务处理完，叫夫人们去育德房喝茶。”
    “哦，”六夫人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亮色，说：“老爷几时回来的？”
    “回来有一阵了，就那会儿六夫人刚从大戏院回去，老爷就回来了。”
    “哦，你去告诉老爷，我马上过去！”
    “是！”七管家应了一声，走了。
    六夫人一下子兴致高了起来，下了床，说：“怜儿，赶快给我准备洗脸水，不要烫，加一点香料进去！”
    怜儿应了一声，去准备了。
    六夫人似乎很开心，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拉开衣柜的门，拿出一件一件的衣服对着镜子在身上比划着。
    那边怜儿喊：“夫人，水好了！”
    六夫人放下衣服，去洗脸了。洗完脸，又着意地化了妆，过来换上一件自己认为十分满意的欧式公主裙，对着镜子照了一番。
    怜儿说：“夫人真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是吗？”六夫人掩饰不住一丝得意。
    “是的，夫人。”怜儿讨好地说，“那几位夫人即使给老爷送再贵重的礼物，您这么一出场都给比下去了。”
    “呵呵，你也别奉承我！”六夫人准备走了又意犹未尽地照了照镜子说，“老爷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肯定要有好多事情要交待，我估计早回不来，你在家好好看着少爷。”
    “是，夫人。”
    六夫人又回到未储秀的卧室，在儿子脸上轻轻地亲了一口，匆匆忙忙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