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年少轻许国  几处闲愁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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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液被暖得络活了,心肠被暖得松卝软卝了。冷冽的空气里减了一分肃杀,增出了一分脉脉。一增一减间,袁峥在初刻的寒天里呼出了洁白的雾气,那雾气晕染了他棱棱角角的脸,也温柔了他眼底的光。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一些,又紧了一些。他也盯住久安,忽地想攥着他,想攥紧了他,想攥出骨血,想攥出一颗心来。
    “你……”袁峥直直地看着久安,他的声音低沉,在烟火的喧嚣里几乎有些低不可闻。
    久安还弯着眼睛,恳切地对袁峥说道:“承您吉言,但愿明年这个时候,我已经回了家。”
    气温骤降,袁峥蹙起眉。
    “回家?”
    久安点头,“只盼战事早了,我等平安,能各自安然还家。”
    袁峥的口吻略僵,“若是战事终了,我等平安,想必你是要留定了殷都,你忘了皇上对我们的许诺?”
    久安叹息一声,转身迈出几步,望天卝道:“这几个月,我留在这儿,虽是吃穿用度,无不豪奢。可……”他低下头,“可我心里无一日是安定的,总是有些怕。想来,我该是与官道无缘。”他回转了身,看向袁峥,“倘若老天眷顾,战事终了,我等平安,我便向皇上求情,求他放我回家。”
    袁峥的眼底有些冷了,他说:“男儿理当以国卝家大事为重,不该贪恋闲逸。”
    久安看着袁峥,倏忽一笑,道:“七爷,你还看不出来么?”
    袁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略感疑惑地问:“看出什么?”
    久安一指自己的鼻子,“我啊!”他嗤嗤地笑了一阵,“跟你们比,人小心小,断是装不下那些家国天下的。”
    久安抿了嘴,走向了袁峥,愣头愣脑地也握住了袁峥的肩头,“七爷脸硬心硬,瞧着就是为国为家的人。”
    袁峥脸色一凛,一把就将久安的手从自己肩头上抓下来,捏着手腕把他猛地拉到了自己跟前,“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你回家,是有去有回,还是一去不回?”
    久安觉得袁峥这话问得有些怪,正琢磨着该怎么答,只见袁峥的眼色陡然生出了异样,瞳仁里扎进了一根针一般地一颤。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似地,微微瞠了目,他舍了先前的问话,忽地又低低沉沉地发了话:“我再问你,你可要老实告诉我。”
    久安不敢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那家里……”袁峥眼底幽幽了几许,“都有什么人?”
    “我家里……”久安眨了眨眼睛,尤为无辜地答道:“不就是爹娘哥哥么?不过,我大哥离家了,我二哥出家了,只剩三哥在家。”
    袁峥眉头更深,接着问:“不对,除了他们,还有谁没有?”
    久安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除了他们,就是我师父了!”
    袁峥逼近了一点,审问似地问:“你师父姓林?”
    久安一愣,摇头道:“不姓林,姓容,我师父为何要姓林?”
    袁峥垂了一点眼睫,遮住眼神,“我听说在扬州,林姓乃是大姓,你就没个要好的伴儿,姓林的么?”
    久安心上被钟撞了似地一颤,他变换了脸色,沉默了下来。林壁堂的音容在脑海中一一闪过,他禁不住地又低落了起来。
    “七爷?……”久安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心里也乱卝了起来。
    袁峥将他的形容丝毫不差地看在眼里,他压着嗓子,冷然问:“有,还是没有?”
    久安点点头,垂目垂睫,不笑了。
    袁峥看他点头心里也一沉,慢慢地松开了他的手,他吸气问道:“是发小?”
    久安又点了点头,紧跟着悠悠地叹了口气。
    袁峥几度开口,又几度把话咽了回去,最终问道:“不知姓甚名谁?既是你的发小,合该我也认识认识。”
    久安勉强地勾了勾嘴角,轻轻地答道:“他……叫作林壁堂,我们自小就在一处儿。”
    袁峥一眼一眼地剜着久安,气息陡然一变。
    “自小就在一处儿,情分可好?”
    久安敛气凝神,似乎陷入了沉思,不满道:“情分再好,见不着也还是白搭。”
    袁峥一听这话便板起了脸,冷哼了一声,掉头就走。
    一步一个深脚印,在雪地里走得杀气腾腾。
    他乌卝云盖顶一般地回了屋子,寒风冷意地将披风掼在了地上,接着往自己的床榻走去,从里头的一角,拿出一只盒子来。
    他先是铮铮地捏着盒子一角,好一会儿,才屏息将它打开。
    盒内有诸多玉饰香袋,底下则压着一封被叠成喜鹊的信纸。不过,早就被袁峥给拆过了,不但拆了,里面的一字一句都被他读过了。
    ……四宝亲鉴,见字如面。九月一别,至今累月。魂梦牵念,日夜之状,难尽其述。奈何禁宫大内,饶是相见无门,想方设法,唯有除夕一夜,方能如愿。四宝切记,初刻初时,昭宣宫东,流岚亭下,**。林壁堂……
    袁峥将那信纸捏在手里,眼底冷光四射。
    想来这小东西也是个没心没肺的,既是这样的情分,那个林壁堂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将信纸藏在这盒子里,拖他家人送进来。不想就被那小东西糊里糊涂地给送了人。
    “日夜之状,难尽其述……”袁峥咬卝牙卝切卝齿地念着,大步流星地就往屋子中卝央放着瑞兽火炉子走去,嘎达一声掀开紫金的顶盖,他狠狠地将信纸单手捏成了团,“不知羞耻!”
    “什么四宝……”他冷笑着将纸团往里一摔,“俗不可耐!”
    炉子里的纸,瞬间在炭火里就化作了灰烬,忽明忽灭地光,像极了今夜天空的星点。
    昭宣宫东,流岚亭下。
    林壁堂披着大氅站在那里,此处不属内宫,倒是有机可趁,林壁堂早早地打听了宫中除夕的人事安排,于是便请人从中打通,此处本该有内监守卫夜巡的,可也被打点妥当,不但不会近前,有了风吹草动还会来报信。
    他站在那里,长长乌浓的眼睫上覆上了淡淡的霜。
    林壁堂在寒风里皱起了眉,玉石似的面容,有些矜冷。
    这时,一个内监似的人悄悄地提灯近前。
    他佝偻着腰,道:“林七爷,您还是早些回去了,这儿风大,一不留神,是要冻病的!”
    林壁堂淡淡地问他:“景严宫有消息了么?”
    那内监立刻便回话道:“林七爷,景严宫的极霄馆里,放了一夜的烟花,这会儿才歇下。”
    林壁堂眼睛一亮,道:“可有人出来没有?”
    那内监“哎哟”了一声,道:“咱们的小李子早就在景严宫大门那儿候着了,只要连四爷一出来,就把他往这儿领,可……”他痛卝心卝疾卝首地看了一眼林壁堂,“可……等了大半夜,也不见有人出来啊,这会儿景严宫都落锁了!”
    林壁堂眸底的光一灭,凉凉地只剩下黑白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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