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乱 血饮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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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赶去皇城的路上,即便颠簸,我仍然让肖听雷将一些事情大致地同我解释了一番。
我确然急着想见霍骁,可还是不想给他添麻烦,如果能清楚一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想,自己行事也能妥帖一些。
更何况,此去皇城,要紧的事,不止一桩。
一想到这,我不禁愁绪满腹,便愈加催促肖听雷说话。
关于霍骁为何会急急暗中赶回殷都,委实是接到密报,称严王已经秘密返都,意欲一举逼宫。而霍骁调查之下,确实追查到严王一路北上的行踪,更加意想不到的是,那保驾护航之人竟然是裴语恒!
虽然那次在郊外看见他与楚瑜见面,就意识到事有不妙,但真的听到事实,还是情绪震动。
倘若裴语恒已经倒戈,那么裴语恒手下的东张营,便也成了敌方所有。而殷都上下的所有精锐兵力,除了霍骁手中的南辽营,也只有裴语恒手中的东张营称得。如今割去大半,所余的北顾营和西关营无论是编制规模还是战斗力都算不上很好,且长年守在国中,不曾真刀真枪地打斗过,兵力已然锐减,巡城治安尚且使得,硬碰血拼是万万指望不上的。另外的一些能用的人马都拨给地方平乱,一时更是调不回来。
加上南下正是恶战,难免死伤,别说人了,连马都精贵得不行,军士平日连骑都舍不得骑。霍骁的南辽营无论如何也不能抽出人马,真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霍骁本是坐镇的战将,思索再三,便决定也秘密带着心腹潜回殷都。同霍伯伯商量起用霍家上下训练多年的一万霍家军,以抗严王。
我听后,浑身一震,想起当日在城门外遇见裴语恒,无意间瞥见他马车里的人,竟然真的就是严王!原本只是以为自己看错了,现在比对一下时机,真的不差半点。后来在宫中看见裴语恒和霍骁走在一起,想来裴语恒当时是不知道身旁的人就是霍骁的。
裴语恒是霍骁的师兄,师承杨怀起大师,亦是十一年前的竞武头筹,如今官拜右将军。论声名,论权势,哪一件不与霍骁相当。大殷朝廷简直没亏待他半点,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合同严王叛乱呢?之前同他不多的相处里,只觉得他一身正气,实在不像是奸佞之流啊?!
我忙问肖听雷:“东张营有多少人马?”
肖听雷回答:“与南辽营相当,不过碍于风声,只来了一半。”
我提着嗓子眼问:“一半是?”
肖听雷皱眉道:“四万。”
我就差没两腿一蹬,直接在马上厥过去。一万家将对四万精兵,开什么玩笑?!我不是对霍骁没有信心,只是严王和楚瑜这样的组合已经太强悍了,现在又加上一个裴语恒,敌军的阵容会不会太华丽了一点,怎么什么厉害角色都聚到那边去了?!一枝独秀对决百花齐放,怎么不让人忧心呢?!
我不敢再问,生怕再打听出一星半点不利霍骁的消息,虽然我已经想不出还有比眼下更不堪的局面。
我和肖听雷的马匹很快就来到了皇城的南边,朱雀门。
守城的守卫果然已经不见半个,我正想着他们会被严王关到了哪里,可走近了才发现,城楼底下全是覆着扬尘的尸体,发着恶臭。比夜色更深的地方便是血流的印记。
我揪心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严王杀进宫中的那一刻,他们便是死得第一批人,而且,已经死了一天一夜了。
肖听雷看着我,出言道:“林御保……”
“咱们进去吧。”
我知道肖听雷一定琢磨着我没见过这样的这样的场面,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不过,我既然打算去霍骁的身边,便要一并接受这些事物:接受死亡,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所以,我并不想让任何一个人触碰到我的软弱。
我率先拉着缰绳,喝着马匹,朝朱雀门内跑去。而肖听雷随后跟着我,我可以用余光看见,他已经默默地将佩剑抽出了剑鞘,握在了手里。
胯下的马匹奋力地奔跑着,耳边风声飕飕,马背上的我,泛着酸痛的眼睛里,不断拉近倒后的景色都渐渐模糊,看到的却是很多年前。
那时我还不会骑马,从来只有坐在霍骁后面被带着的份儿,对于那时的我说,霍骁是自己最珍贵的朋友,真正的有福同享,只要他有的,他都会给我。后来,我学会了骑马,尽管不是霍骁亲自教的,而是在我和霍骁基本形同陌路的日子里,自己默默习得,每一个蹬步,横跨,牵缰,都是自己细细回忆霍骁的每一个动作练习的,对于那时的我来说,霍骁仍旧是自己最重视的人,哪怕咫尺天涯。
之前,自己曾经想过,不爱霍骁的假设。不过此时此刻,心中却忽然明白起来。
如何能不爱,每一段回忆里,每一片记忆中,都是他,满心对自己好的他。即便他所用的方式并不一定都让我喜欢,可是,都不能否定,他最初的用心。他就是我心中的一个巨大的茧,不知不觉已经附着在了整片心上,随心而生,随心而动。
他是自己最难名状的情节,一刻缠绕,便是一世纠葛。
爱上就是爱上了,没有如果,没有假设,只有我和他。
马背上的自己忽然勾起了嘴角。
原来原来,我只是要去见自己爱的人而已。
“驾!”
喝马的声音格外的豪爽洒脱,我将腰背压下了一些,越发用力地驱马。
穿越过宫门内长长的甬道,被越发浓烈的血腥味冲得胃中不适,等再跑进一些的时候,发现通往内宫正殿的宽广宫道上无不是血流成河,箭簇遍布,刀剑戈橫,成堆的尸体血肉模糊地趴倒在地上,一时间竟然找不出一个活着的事物,在夜下的光景里越发可怖。我坐在马上,环顾四周,被满眼的触目惊心拉扯得心头大震。
“……这起反贼!”肖听雷咬牙切齿地握紧了佩剑。
“霍骁会在哪里?”我将声音放得尤为低沉,不想让他察觉出其中的颤抖。
肖听雷道:“林御保莫急,我先发讯,召来在皇城外守着弟兄后,再一同杀进去找将军!”
说着,肖听雷从袖中掏出一卷明的东西,用火折子点燃后,被他用力地掷在了地上,霎那间火星乱跳,不多会儿,一簇亮蓝的流烟便伴随着火电飞也似地冲上了漆黑的夜幕,只听得“唰!”的一声,流烟刹那红光熠熠,四散开去,照亮了半边的天空。
“霍骁也看得见么?他认得这个么?”我忙问。
肖听雷颔首,他说:“这本是我和将军约定的流讯,若见此讯,便是差事已妥,正召人赶来的意思。”他叹了口气,喃喃道:“将军见了,必定心安欢喜,只不知,过后见到林御保,当是如何呢?”他的神色黯淡下去。
“一切都是我的主意,霍骁肯定猜得到。”我安慰他。
肖听雷没有回答,只是下了马,将目光投向死寂的城门口,一片深沉的血地里。
我也不再说话,只是死死地用眼睛盯住内宫的方向,皇城乃是城中之城,庞大而复杂,已经一天一夜了,想必什么先礼后兵都过了,说不定,早已杀得天昏地暗了也未可知。可是,即便如此,屠戮正盛也好,生死一线也好,在这里的我,仍旧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能远观而已。
严王果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架势,自古逼宫,哪个不是杀进去之后便安排高手把守宫门关口,谨防出逃求援,唯恐援兵后至。可是现在,偌大的宫门口,除了死人,没见到半个人影,竟然毫无防范至此,可见其气焰嚣张之至。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我一会望内宫深深,一会望宫门沉沉,心里很不是滋味。
“咻——”“砰——”
我兀地心中一跳,继而浑身一抖,随即精神一振,飞快地看向天际。只见正元殿的天空上冒出了数道流烟星火,耀眼夺目。
“肖听雷!肖听雷!”我大声地喊道,用手颤抖地指着流烟的方向,做着毫无必要的提醒。
“是将军的流讯!”肖听雷立刻说道,不过,很快,他便满脸肃穆,低哑道:“反贼竟已逼至正元殿。”
正元殿是殷宫的心脏所在,由三千御林军层层把守,是帝国的最后一道关卡。如若抵抗不利,被一举攻破,那么,大殷便会,一败涂地。
就在此时,城门口忽然传来了一大片的马蹄声,轰轰然然有若巨山来到,我坐下的马匹一时间也受了惊吓似地往后退了退。
我猛地抬头一看,只见城门口弥漫着一场气势汹汹的阵仗,等再仔细看时,发现来人却大约只有两三百,皆是挺括的男子,其着装并不一致,有些相仿,有些径庭,不过他们腰间都系着一式一样的腰带,黑丝为底,暗红走线,九转九结,九扣九扎,一并交织成霍家的族徽。交替传来的喝马之声尤为激越,似是威怒,似是焦灼。扬鞭在血地里的男子们,夜色里仿佛扑火的飞蛾。
我望着策马扬尘而来的数百人,心中不免激荡。他们就是一心效忠霍骁的人,一心追随霍骁的人。
明知是死战,明知是凶险,他们却都来了。他们一样的风华正茂,一样的壮志满怀。他们一定也有生命中重要的人,重要的事,割舍不下的种种。可是,他们却一样来到这里,从流烟溢火闪烁的一刻,没有一丝犹豫地来了。
我知道霍骁是将门贵族,有威严尊崇的名声在外,有人敬他,也有人怕他,趋炎附势,谄媚逢迎者更是大有人在。像这样无怨无悔誓死效命的人,却仍旧很难得。原来,士为知己者死,说的,就是这样吧。
马下的肖听雷也看到了来人,一瞬间犹如灌满了力量的兽一般,飞身上马,将手中的佩剑举起,让月光映射出剑上的寒光。
那边越来越近的数百人也纷纷不约而同地抽出了鞍上的佩剑,齐刷刷地举在手中。
夜色下,晃眼的利剑逼出迫人的寒光来,刀刃忽明忽暗,嗜血在即。
肖听雷火速调转马首,用深沉的声音对我说了一句:“御保可跟紧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肖听雷拍马而起,半拉起马身,马匹嘶鸣着立起了前蹄,马背上的人,人手中的剑,一瞬间,仿佛锋利无比。
仰身的马匹将马蹄落地之时,与紧跟而上的数百双蹄子齐齐踏过了这片地界,撞进耳中的,是被压得深深的,沉沉的,赌上生死的一句:
“杀——”
“杀————”
一群人马就这样呼叫着朝内宫的方向赶了过去。
我握紧了缰绳,强压下心头的紧张和动容,拍马紧随而上。
一天一夜的时间,究竟可以将对峙催化到哪一步,我不可想象,我只知道,血光最重的地方,一定就是霍骁的所在。
我从来没见过一群人扬马冲锋的阵势。耳边,有忽高忽低的喝声,层次不齐的嘶鸣,有力迅捷的蹄声,拼凑成最具豪迈的交响。眼前,是年轻忿忿的面孔,是杀机层见的眼眸,是青筋欲爆的拳头,预示着前方危机重重。
人是极容易受感染的生物,前一刻,你或许畏缩惊惧,可是这一刻,你却可以勇往直前。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正元殿近在眼前。
这是几年来,我走了不知多少次的宫道。白玉石阶九十九节,托起华贵的砌黄宫柱,金银玄珠缭绕出的皇族纹路,檐牙高啄的傲慢,廊腰曼回的惊艳,森严的宫门重重,展开层峦叠嶂一般的宫室……就在眼前。
肖听雷带着的人马猛然停住,所有人齐齐抬眼望去。
数不清的人围绕着正元殿兵戎正盛,短兵相见。刺耳的厉叫,惊心的厮杀,阴风飒飒的黑夜中,破落的一盏盏宫灯在血染的石阶上支离破碎,兵器发出唯一的光,血液映照着天际的月,而刀剑交错间,则渲染出血腥暗红的天地。
“我等来迟,望左将军恕罪!”
数百人在正元殿前,犹如钟鼎敲击的呼声掷地有声,雄浑得有若一记冲锋号鸣。
我在人群的最后,抬起了头。
高高的玉阶之上,雄壮的男子没有顶盔,未着片甲,墨发微乱,眉眼寒霜,眸光似刀。面颊溅上了粘稠的血液,臂间的衣裳裂了骇人的口子,依稀看见翻出的血肉。他手中提着一只刚刚割下的首级,阴厉地看向这里。
他将淋淋的人头用力地往地上一摔,浑厚磁哑的声线字字刺心:
“即刻杀敌退兵,饶尔等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