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乱  偏向虎山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28  更新时间:12-10-30 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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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天,我看着光亮渐起,明朗正浓,继而渐蓝浅紫,最后消逝而去。
    我的眼睛就像两口干涩的井,空洞寂寥,沉重而又难受。
    月,朦胧在云后,我倦倦地望它,觉得它丑陋到了极点。
    身上的衣服不曾换过,大片不属于自己的血迹已经冷冷地暗下色调,暗哑得令人作呕。而这些血腥之下,却描画勾勒着世间数一数二的富贵花样,缠绕着丝丝扣扣的金针银线,游走在细腻珍贵的绫罗紫缎上。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搭了搭自己的脉。
    人果然是最顽强的生命体,即便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时半会竟然也会没事。
    我扶着窗棂,缓缓地闭上眼睛,恍惚间好想就这样跑进渐渐暗沉下去的夜色里,然后永远消失。
    游离,漂浮,四散,隐去。
    那时,我,不复是我。
    这个世界,也不过是一场虚幻。
    爱恨情仇,恩怨是非,权势名利,争执纷扰……不过是人心的一场戏,总曲终人散的结局。终归是要如烟如雾,转瞬即逝的。
    双手轻轻地覆上自己的面颊,用冰冷的指腹细细地感受着这张其实并不熟悉的脸庞。
    腻滑细柔的肌理,柔美精致的线条。
    在我成为林佑熙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不喜欢照镜子。一开始,我只是在麻痹,后来,我开始逃避。因为每一次映入眼帘的面容,都陌生得让我讨厌,美得让我害怕。那是不属于男人的美,那是哪怕一个简单的抬眼都牵起风姿的容颜。每每当我惊恐地拉下铜镜的时候,我都能在最后的一瞥里,看见铜镜里的人,忧心忡忡的模样让人心神摇曳。这不是我,这不是我……不止一次这样告诉自己,可是,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在提醒我。
    如果没有这张面孔。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缓缓地睁开眼睛,云雾散去,月圆如镜。
    殷宫之内,究竟何如,仍不可知。
    我忽然觉得眼眶之间升起酸胀潮热,竟要涌出湿润来。
    心里像是发疯一般地在喊一个人的名字。
    恍惚之间,似乎能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长刃在手,目光浸染着粼粼寒意,杀气若刀,剑气如风。可是,却是一身的鲜血,一身的伤痕。
    我猛地一惊,用力地将手捂住生疼发紧的心口。
    夜已至,子时近。
    我扫了一眼窗外,寂静的街上毫无动静,从高高的楼阁之上望下去,就好像一条死寂的静水停止了流淌,没有了生息。目之所及,掩映着开始衰败的树枝木叶,稀稀落落地坠着叶子飘着穗子。
    亭台楼阁之间全部掩映在树木枝叶间,犹如一体。
    紧握的双手微微颤抖,我抬眼望向天际,心中有一种冲动呼之欲出。
    “笃笃……”
    我闻声转过身去,看见一个蓝布衣的男孩子端着食盒进来,低着头,朝守在房门外的两个人高马大的守卫点头问好,样子很拘谨,有些卑下。那两个守卫稍稍检查了一下,就让他进来了。他年纪不大,估计是刚刚来到月满楼做事,什么都不懂,胆子应该也小,尤其喜欢低头,却不想派来给我送饭,想必很是为难这个男孩。
    他快步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然后不敢耽搁地将食盒放在桌上,轻轻地将其中的饭菜取出来,在桌上摆好。等一切碗筷安妥之后,他还是不敢抬头,只是小声地说道:“公子,该用膳了。”
    我看着他,觉得是不是自己这一身血迹吓着他了。
    “公子,已经一天一夜了,您也该顾惜身体。”他用犹豫的声调小声地说。
    我慢慢地走过去,用手扶着桌子,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果然精致可口,一应俱全。
    “我不用的话,你就要受罚的吧。”
    那男孩畏缩了一下,只是,终究不敢说话。
    我在桌边坐下,用手拿起筷子,夹起一团米饭,放进嘴里。我感觉那个男孩偷偷地用余光看了一眼这里,然后像是放心似地收了回去。
    片刻之后,我放下筷子,抿了抿嘴,桌上的饭菜已去了些许。
    那男孩等了一会儿,轻声开口问道:“公子,可是要小的收了这些?”
    我于是便看向他,他的目光一接触我的眼神就好像遭了极大地震动似地撤回去,眼珠子在眼眶里不安地乱动。
    “你知道,我为什么忽然要用膳?”
    那男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低着头站着,似乎有些害怕。
    我笑了一下,压下了声音,悄悄地告诉他:“因为吃饱了,才能跑。”
    房中一点声响都没有,开着的窗户迎进了丝丝缕缕的风,沁着凉意,透着一种清醒而萧萧的意味。这一夜里,空气里夏末的味道,忽然就这样消退了,一个瑟瑟的季节悄无声息地来了,真切地来了。
    那男孩很惊讶地抬起头,半晌没有言语,忽然,他觉得不适地去触摸自己的脖颈,他的手还未触及上头闪烁着银光的细针便猛地朝一边的地上倒去。我迅速地抓住他的腰背,制止他摔在地上发出声响。
    我心中还是有些紧张,出手伤人这种事,果然还是做得有些困难。
    “对不起了,昏上两个时辰就能醒了,我虽初次下手,可还是有分寸的。”我将那男孩拖到一边的椅子上,看着他昏迷的样子说道。
    紧接着,我仔细地看了一眼门外,庆幸自己没有惊动外面。
    等我将那男孩身上的布衣换下自己身上这件血染的紫袍时,我发现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了。自己在这里这么久,做什么都还算按部就班,这段时间实在是越来越离经叛道了,难道做坏事也会上瘾的么?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要我乖乖地做囚犯,哪有那么容易,简直是把我当作没胆色没脑子没尊严的笨蛋。
    这样一想,心中的不平瞬间就把畏惧给打压下去了。
    我将一条毯子盖在那男孩身上,并将他的脸摆向一朝里的一侧。然后,我飞快地将桌上的饭菜收回食盒里,继而转向房门。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我不断鼓励自己,有了第一次之后,第二次一定能更上一层楼。只要我的手够快,够准,那两个男人一定能被我的银针刺到周公那里去。就算我不相信自己苦练了十几年的银针功夫,也该相信爷爷细心教给自己的针艺威力无穷。
    救人和伤人,甚至是杀人,果然都在人的一念之间啊。
    我大步朝门口走去,用力地低下头,犹豫了半晌,将手伸向房门。
    抚上门栓,抽开拉拔,拨开锁扣,轻推房门。
    我将袖子拉低,将四枚银针顺到了自己的掌心。
    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我连呼吸都是胆战心惊的。
    就是现在!
    我猛地抬眼,可是也就是那一瞬间,我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连心跳都暂停了。那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瞪着眼睛,嘴角淌着血液,倒在地上。连手中的刀剑都好好地握在掌中,分明是毫无防范之时被袭击,可见出手之人的攻势有多快。
    手中的食盒“咚”地一下摔在地上。应声而落的瞬间,我觉得头顶之上的气流一转,抬头看时,只见一个身影已经犹如闪电一般朝自己扑来。
    眼见掌风就要扫上自己的额际,却忽然猛地一滞,飞快地收了回去。
    我朝后退了一步,再定睛看眼前的人,发现自己已经手脚冰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肖听雷眉头深锁,表情在褪去严肃惊异之后,升起一种无奈无辜并且痛心疾首的倒霉模样。
    “快走吧!”肖听雷到底顾忌眼前的形势,没有过多地停留,只是飞速地说了这样一句之后,就带着我出了房门。我更是没脸再说什么,来不及多想便任他带着跑了出去。
    月满楼的格局九曲十八弯,十分精巧。且不说出去,我都怀疑肖听雷是怎么进来的?!可是,我的疑问总是生得不是时候,所以很多时候,我都得不到答案。肖听雷快速地带着我左拐右绕,竟然真的既躲过了眼线,又逃出了月满楼的内院。当他抓着我的胳膊从一处外台借力跳到几丈远的一颗大树上的时候,我差点丢脸地叫出来!作为一个见识过云霄飞车,天旋地转,激流勇进……的前现代人,我的表现实在太对不起我在另外一个时空的父老乡亲了。
    肖听雷的神色紧绷得仿佛刚出冰柜,他和我在庞大的树冠里大约待了一炷香之后,终于找到了下去的时机。不过,最好的时机里,仍然需要有两个巡逻的倒霉蛋倒在地上作为点缀。
    肖听雷看了看四围,然后拉着我跑向了立在暗处的两匹马。
    我和他双双骑上马背上之后,便用力地跺着马镫,暗示马匹快跑。
    夜色里的月满楼仍旧上着华灯,美妙绝伦,我不敢再望,收回自己的视线,顶着迎面而来的夜风,眯起了眼睛。
    跑了一会儿之后,我忽然就拉住了马缰,生生地刹住马蹄,停了下来。
    肖听雷也立刻调转马首,停下马来。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毫不犹豫地问。
    肖听雷一副快要崩溃的模样,他一定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第一麻烦的人,如果不是霍骁的嘱咐,他一定会选择一辈子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不过,他很理智选择了回答而不是回避:“我找了林御保一夜,仍是毫无头绪。就在今日午时,傅庄主找到了我。”
    “他果然还在殷都。”
    “是,傅庄主告诉我林御保的下落,让我集结府上的弟兄跟他来月满楼。来之前,傅庄主主张由他去见掳去林御保的人,拖延时候。我等照着傅庄主给的地图,暗中潜入楼中救出林御保。”肖听雷拧眉说道。
    “那其它人呢?”
    “一些兄弟乔装随行在傅庄主身边,一些兄弟方才在暗中开路。眼下该是要收拾尸身,以防行迹败露。”
    傅峦果然不是听命于人之辈,要他就这样交出沁桓秘经,是柳之辰想得太简单了。我握了握缰绳,看向一脸警惕的肖听雷,半晌,说道:“对不住了。”
    肖听雷脸上更加防范,以为我又要玩什么花招,他口气严肃地说道:“林御保,这个节骨眼儿上,请您千万别出闪失了!”
    “肖听雷,我们一起进宫吧。”
    肖听雷一副不如归去的表情,一时间连回话都不会了。
    “我和霍骁……”我停了一下,接着说道:“你是知道的,我不能不去。”
    月朗星稀,夜色又缠绕上了这座城池。黑暗里,其实看不清对错。很多时候,不是老天安排了你我,而是你我冲破了桎梏。一步步地罪过,一步步地沦陷。时至今日,我的心已然分不清是非,只知道一意孤行而已。
    肖听雷一瞬间收回刚才的神色,渐渐换上一副平静的模样,只是他仍旧没有回答我。
    “我知道会连累你,可我还是要去。”难得我能把这么不要脸的话,说得这么信誓旦旦理直气壮。
    “罢了。”肖听雷用极其平和的声音回答我,他一直绷着的脸轻轻地柔软了一些,“将军原是告诉我,御保若有不妥,便要我项上人头。不过,确实是我不济,终究出了岔子,日后将军也是会怪罪的。既然如此,便索xing豁出去了。大不了,脱了这身官衣,回去帮我爹铸刀去!”
    很多话一时间哽咽在喉,我最终只能这样诚心地道一句:“谢谢。”
    肖听雷平静地望着我,良久,他叹了一口气,说:“将军果然没看错人。”
    夜色正浓,马背上的人影忽地策马,决绝地朝着一方明灭未定的城中奔去。
    皇城更深,生死难决,唯有人心,炽若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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