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夕阳好近黄昏（四）
    待月笙哭完了，飒然也没什么心情去吃那被月笙的眼泪花染咸的萝卜宴了。告诉了她那还在梨花带雨自我陶醉的娘一声，便拉着一旁神游的涯出了小竹院。
    “你还是没有让月笙姨带你开天根”一黑一淡黄的两个身影游于十里竹林之间。
    飒然的面色红润，看样子也没受什么打击，月笙那一哭是把她想要开天根的念头彻彻底底的给浇灭了，涯也觉得奇怪，这丫头在月笙哭过之后也没见她伤心颓废，要知道，一个人要放弃天缘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她还是那样每天在竹林里跳上几遍那支没头没尾的舞，散落一地竹叶。
    问她为什么？她只答：“所谓生活情趣”
    “不开就不开了，都答应娘亲了”飒然揣着怀中的兔子，看着自己的脚尖一边往前走，一边无所谓的回答不知在想什么。“你啊，有的时候也为你自己想想啊”涯微笑着揉了揉飒然的头。
    飒然看着地上的石头，心中一动，很怀念这样的触感，很温暖。
    很久以前，月长流也经常揉她的脑袋，每次都会把她的头发揉的乱成一锅粥，之后那双修长的手会一点一点的打理好，他发间的白沉香会悠悠的传进她的鼻子里，那个人让她迷恋。
    为了多占月长流的便宜好稳固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飒然常常无缘的将头发弄乱跑到月长流跟前靠进他的怀里打盹儿，由他摆弄自己的头发。但是，一次头发太乱，当她从月长流怀中醒来时那一头漂亮的乌丝已是不见踪影。飒然很是羞愤的捂着一丝不挂的脑袋瞪向月长流。
    而当事人也不是如何在意很是悠闲地呷了一口茶，其美名曰：“近来小夙儿的见识不见增长，定是这三千烦恼丝做的怪，还是剪了的好”
    飒然也不顾自己怎么怎么欢喜月长流，一爪子扯住他的头发使劲拉。但月长流是何等人物，飒然一爪子能够做的只是扯下他几根头发，但他一巴掌已是足够把地面给翻一转儿的了，当然也包括把飒然从他头发上给扯下来的。
    作为赔偿，他答应陪飒然在一个窝里挤到飒然又长出新头发为止。
    飒然自是高兴的，因为戏簿子里经常讲到，“两人花前月下，烛烟徐上，床帘轻垂……”
    第二天一早不是那美丽姑娘从了翩翩公子，就是那文弱书生从了蛮横女将军，不然就是那模样清秀的店小二从了冷峻的大家少爷。如若不济，就是被自家老婆扯着耳朵回府，家法伺候，或是忘了带黄白之物，被花枝招展脸目狰狞的老鸨一脚踢进后院，洗大半月的盘子。
    飒然不知道那六个豆大的黑点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是从戏簿子上说的来看，一起在一个炕上呆一晚上是必须的。月长流自是觉得没什么，只当不花银子多了个恒温的抱枕，梦中不爽时还可以有个活靶子练一巴掌神功的。
    到了后半夜，飒然的眼睛还是睁得如铜铃一般大小，她睡不着啊，小心脏砰砰的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毕竟和喜欢的人第一次同床共枕能淡定的就只有戏簿子里的人了。飒然真不知道为什么戏簿子里的人之前还不是说：我爱你，我也爱你的吗？为什么床帘一放就开始是六个点，之后便是日上三更？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个字难道是催眠用的言灵？她也试试。
    侧了个身，背对着月长流闭上眼睛压低了声音“我喜欢你”，一秒，两秒，三秒……她还是没睡着。飒然回想仔细了一下最近翻的戏簿子里写的：“情哥哥与情妹妹两眼相对，目光缠绵，情深意切，情哥哥：“情妹妹，我爱你’情妹妹红着脸道：“‘情哥哥，我也爱你’烛烟徐上，床帘轻垂……”
    半响，飒然灵光一闪，难道我喜欢你这四个字程度不够劲爆，非要说我爱你吗？
    “我爱你”一秒，两秒……依旧睡不着。
    还差了些什么？又仔细回想了一遍，最终把重点落在了“两眼相对，目光缠绵，情深意切”几个字上边。
    这个言灵真那什么，高级，竟然可以一同催眠两个人。飒然一边感叹一边扭过头，月色入户，轻打在月长流如仙人一般的脸上。冰蓝的长发随意的散在瓷枕上，同色的睫毛像把玉做的小扇子，薄薄的唇抿出好看的弧形，飒然一瞬间觉得她泷玦夙看上的人还真不赖。
    小心的侧回身子用手枕着光溜溜的脑袋，盯着月长流闭合的双眼挤出了一个她自己觉得最符合“情深意切”的眼神喃喃道“我爱你”。心不知怎的竟是平静了，困意袭来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殊不知，那小扇子似的睫毛微动，一双冰蓝色的眸子溺爱的勾勒她无发且如画的模样。
    事后，也不知是月长流有意还是无意，给她的戏簿子中夹了几本描写比较深切的，心智还在发展中的飒然在那段时间里也弄明白了那六个黑漆漆的点，是个什么玩意儿。霎时间倍感脸红耳燥，还庆幸那时的月长流应该睡得很沉……
    不是应该，是一定，就是一定。
    自后，虽然飒然的头发还在发芽中，但也没敢扭着月长流一起睡了，那段漫长的时间内只觉月长流天天拿她呈亮的脑袋当镜子照，还不时发出感叹。
    飒然看了看涯俊秀温柔的脸庞，也许这个来历神秘的涯哥哥是她可以喜欢的，毕竟会这个动作的人都很温柔月长流如此，娘亲如此，眼前的这个涯哥哥也是如此。
    “不能再往前了，我们出不去”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走到了竹林尽头，眼前是一片白雾缭绕，很显然是被布了什么大阵。
    枫眠城里那些大院子里住的，都是帝都大官们的亲属，那些子弟家里有钱又有权从小娇生惯养的，仗着一身浅薄的修为和家里几个修为上了丙界的护卫，什么吃霸王餐，当街强抢良家女子，睡了青楼姑娘不给银子如此种种。
    月笙的性子自然是看不过去的，每每出竹林看见如上所述定要打抱不平，但是她忘了她本身就是一祸水，一祸水中的祸水。丙界之人在月笙眼里自然和蟑螂差不多大小，收拾起来轻轻松松。但是蟑螂便是蟑螂，其小强精神是不可忽略的。
    月笙这一打那些少爷见她容颜完全不是那些街上的野花野草比得上的，就连东街伊人坊里素有罂粟仙子之称的萧湄儿也差了几分。
    美人打在身上虽疼，但是这美人打架还真是好看。哎哟，这一拳打真得好，留了印儿，回头给孙家那个小王八蛋子炫耀炫耀，哼，他小叔的大舅的三侄的外公的兄弟的妹子的丈夫的表弟不就是在当今王上攻打前朝时，在军营里，商量战术后，在王上的一盘桂花糕里，捻出了一根臭虫被王上封了个什么御，御，御膳房食物质量副总监吗？有什么好洋气的。
    这架嘛，月笙本就是很乐意打的。多打了几次和城里那些大家少爷们大多都有了一架之缘，月笙对于这种事情也懒得多想，但那些大家少爷们，被月笙打了心里也只有一个字，爽，各家也在对别人炫耀和别人对自己炫耀时达成了共识。之后月笙一出现便是有一群身着华贵的公子，缠着月笙，干什么呢？两个字，找打。
    这些公子哥们平时虽然大事不犯但是也都是一群无赖，更何况平时一两个那些老百姓们都吃不消，也不知吹得是什么风，今天竟然都到齐了，那在这里摆个摊子也没什么钱赚，早走早好。生意虽然不做了，但是热闹却是要看的，一个个沾了口水往窗户纸上一戳，瞪大了一只眼睛往外瞧
    眨眼间，刚才还是叫卖声响彻的繁华大街顿时只留下了月笙和那些少爷们。
    “又找我打架？”“姑娘修为甚高，我们平时在家也学不着什么大道，此是想与姑娘讨教一番”一句话说的文文雅雅，但是有心人都能听出其中的调调。
    “姑娘叫我？”月笙惊讶的指了指自己“是啊，想姑娘温文尔雅，修为极高，颜色无双，真是叫我们都丢了魂儿”一少爷附声道。“温文尔雅？小子，前途不错，大婶我心情好，陪你们打”月笙开怀笑道。
    大婶？不论是屋子里屋子外的人都看向月笙，这个姑娘脑子没病吧，大婶是叫她的吗？虽然看不见面孔，但是从皮肤，身形看来最多不过十七八岁。虽说寻道之人都懂驻颜之术，但是，不像啊。
    等反应过来，那些公子哥们一个个都倒在地上，不用天力，只凭拳脚。那姑娘虽然怪是怪了点，但是，打得真解气。
    之后，这种事情经常出现，月笙也打得不耐烦了，见着那成群结队的华衣少年，就和老鼠见着猫似的，也顾不得什么，折下根不知什么树的树丫子使着天力逃似的往竹林飞。那群公子哥里也不乏有眼尖和善遁术的，追着月笙来到竹林外边，被月笙临时布下的阵法拦住。
    就算是臭皮匠也是分了门类的，那些平时爱捣弄阵法的凑在一堆，月笙眼见自己的阻狼阵快破了，方才明白原来这些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当下划破食指一连布下九个大阵，才放心的回到墨桃林子里给飒然煨饭了。
    又被追了几次，但终是止于竹林前。之后月笙也不敢亲自出去，就交代给飒然，让她戴个小纱帽，叮嘱几次，开了阵让她出去，还不忘往外边瞧瞧。
    “你娘没教你这阵法？”月笙是教过飒然这九个阵法的，飒然虽然上一世学法术学得快，但是只仅仅是法术，月长流给的史学，阵法，药学本子全让飒然当戏簿子看完就扔，也没记住多少，而且，就光是想想她就头疼。最后月笙问她明白没，隐蔽的戳开了瞌睡泡，敷衍的哦了一声，其实一个字儿也没听进。
    “教过的，忘了”飒然揉了揉兔子脑袋，尴尬的回了一声。
    “我会”
    “你会？”飒然惊奇的看向涯。
    “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进来的？”涯勾起唇角看向飒然。
    飒然对于涯到底是如何进来的并不是很感兴趣，直觉觉得他不是坏人，月笙也是如此，直觉觉得涯不是坏人，和飒然一样，月笙对他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甚至强过飒然。所以也没考虑过涯是坏人的情况，便由着涯自由来去。
    飒然没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只觉一恍惚，人便来到了外边。
    午后，阳光便是显得慵懒起来，薄薄的照在飒然面颊，如同九霄仙童，怀中的小兔也似玉做的般，更晃得人眼花。
    涯脸一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顶纱帽，二话不说扣在飒然头上。飒然眼前一黑，透过黑纱慢慢的看清了眼前的事物，突然想起娘亲曾经说过：出了林子便是要戴顶小帽子，低着头，眼睛别到处滴溜溜的转，买了东西就赶紧埋着脑袋回来，记住千千万万别跟人干架，打了一次就别打第二次，想为娘我，唉！
    飒然也没多想，冲着涯说了声谢谢。涯脸色才好了许多，迎着阳光对飒然笑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谢谢二字，我所做都是应该，何谈谢谢？”
    “为什么？”飒然就是一追根究底的性子，想不通的便是要问，问了还不懂的就继续想，直到想明白。但她所想一般只是凭个人爱好，或一时兴起，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那些问题她从未想通过，因为她自己也没发现，她的聪明程度好像还没达到，可以想通那些问题的级别。
    面对这个比较深刻的问题，涯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不是要把她拉下地狱吗？才扮作这般性格，但是刚刚那番话好像来自心底，不似假装。一直以来，他的目标都很明确，但是又常常忘了那个目标的存在。面对这个不知全名的丫头，他会忘掉他原本的身份以及那颗墨桃树下发生的一切，他只是她口中的涯哥哥。
    看着面前戴了顶纱帽的人，他舍不得，舍不得把这个太阳下的人，拉进不属于她的黑暗。
    而他心中的黑暗，似乎正在被她消融。
    涯拉着飒然的小手往枫眠城门走去“等然儿长大了，就嫁给涯哥哥好吗，哥哥会护你一世。”说完这话，拉住飒然的手又紧了紧。
    飒然一愣，才从刚刚的问题中反应过来，又摊上一个如此，劲爆的回答，很坚决的停下步子。涯回过头，不解地看着她。
    “我不嫁你”
    飒然极其坚定的否绝了涯十三年来好不容易找到的一颗八心八箭的真心。
    “为什么？”
    “因为，因为，因为……”飒然支吾了半天，想找出涯的缺点，但是就如月笙所说：涯儿就是当朝的三高少年，个头高，相貌高，天力高，待人也是极好的，嫁他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她对她的长流可是一片冰心啊，就算，就算再也见不到了，那，那也是一片冰心啊，怎会说改就改？
    灵光一闪。
    “因为，因为你是呆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