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UR
    再次睁开眼，已是多日之后。
    微微抬眼，便见月儿背对着我站于窗前。
    我迅速抬手掀开盖于我身上的被子的一角，望着身上那一条条被鲜血染得红白相间的白绸，呆滞了数秒后，颓然地放下手。
    她知晓我是女子了么？
    她还会理我么？会恨我么？会离我而去么？
    若是她恨我，或是要离开我，那我该怎么办？！
    ——我定会生不如死！
    因为——
    没有她的日子，连呼吸都将变成折磨！
    可选择的权力在她手上不是么？若她执意，我又该如何？
    “月儿。”我轻声唤道。
    清楚地感觉到她浑身一颤，随即，她惊喜地转过身。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狱！……”她飞快地跑到床边，激动不已地紧握住我的手，泪水瞬间布满那如花般的容颜。
    “恩，我醒了。”
    “你知道吗？你昏迷的这几天里，我好害怕，虽然义父说你不会有事，可是我还是很害怕，我好怕你会离我而去，把我一个人丢下……”
    “对不起，月儿…”我低下头。原来，她那么在乎我……
    心倏地涌上一阵感动——
    “傻瓜，说什么对不起，你醒来就好了，只要你醒来就好了！”
    “我…是…女子，你…都知道了吧，…你…还会喜欢我吗？”我抬眼望向她那布满泪光的脸。
    会吗？月儿会吗？
    “会！在我和你相识之前，我就喜欢你了，在与你一起的时光里，我更是深深地沉沦了，
    我已经爱你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无论你是男是女，我都爱，除非，你能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
    你不爱我了，不要我了，狱！…”
    “傻瓜”我抬起右手，笨拙地帮她擦拭掉源源不断滴落下来的泪珠。
    她抽泣着伏到我身上，紧紧地抱住我。
    手小心翼翼地放到她背上，我轻轻的拥住她。
    那一瞬，幸福围绕……
    十几日过後，我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了。
    是夜。
    幽冥宫灯火通明。
    我拥着月儿，站于爱莲亭边，静静地欣赏池内那四季不败的并蒂莲。
    “狱，等你伤好之後，我们便一同隐匿于江湖，做一对神仙眷侣，好吗？”月儿双手环着我的腰，头倚在我的胸膛，轻声问道。
    “恩，我亦有此意。你想去什么样的地方隐居？嗯？”我低首轻嗅她那怡人的发香。
    “我啊，想去一处有梅花的地方，盖上一间别致的小屋，和你过男耕女织那样的生活，然後再收养一个小孩，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她抬
    起头来，一脸的幸福与憧憬。
    她想要的这种美好，亦是我渴望拥有的。
    轻轻俯下身子，在她诱人的樱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满意地看着她在呆滞了数秒便双颊嫣红一片的可爱模样，
    而後于她的耳畔低语：“那我们去‘天语山’吧！那儿的梅花四季长存，是世间开得最美的。不过呢——
    你比那儿的梅花更美。”
    听到最後一句，她脸上未褪的嫣红唰地一下漫到了脖子根。
    “狱，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油腔滑调了？嗯？”
    “从我爱上你的那一刻。”紧了紧环抱着她的手。闭眼陶醉于她身上那诱人的芳香。
    她的脸霎时变得更红，红得仿佛快要滴下血来一般。
    “狱，你讨厌！”
    她娇羞地嚷着，手却紧紧地环着我的腰，头也深深地埋于我的胸膛。
    满意地看着她的表现，唇角勾起一抹我自己都未曾查觉到的笑。
    我也紧紧地拥住她柔若无骨的娇躯，下巴搁在她白皙光滑的香肩之上，轻嗅她身上特有的清香。
    没有言语，只是紧紧地拥着她，一切，不需要言语。
    远处的房顶之上，一个白色的身影愤怒地飞走，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又过了几日，我的伤已痊愈。
    幽冥宫特制的金疮药加上月儿无微不至的照顾，甚至连一丝疤痕都未留下。
    收拾好简单的几样行李，我们便共乘一骑向天语山奔去。
    看着侧身偎依在我怀里熟睡的月儿恬静的面容，我不觉放慢了速度。真希望能永远这样静静地凝视她在睡梦中纯净的笑颜，真希望这条路能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不多时，却已到了天语山的山脚下。
    小心翼翼地将月儿抱下马。拿下行李。轻轻一掌拂过，马儿嘶鸣着向距此很远的草原的方向飞奔而去。到了那里，也许它会拥有一种全新的生活吧！
    马儿的嘶鸣已唤醒了月儿。
    她揉揉朦胧睡眼，迷迷糊糊地问道：“狱，到了吗？”
    “恩，我们已经到山脚下了，现在需要步行上去。”轻轻地将她散落下来的发丝抚于脑后，横抱起她向天语山山顶的梅花林走去。
    “哦。”睁开黑白分明的澄澈双眸，她伸出双手环上我的颈项。
    “哇！好美哦！”望着漫天旋舞着飘落的雪花，她惊呼道。
    “狱，快放我下来，我想玩会！”
    “恩。”点点头，唇边不觉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轻轻弯下腰，将她放于银白的雪地之上。就在手松开她的那刻，心里却突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速度极快，快得我以为那只是幻觉。
    “哇啊！呵呵…好美哦！狱，这儿好美！我好喜欢好喜欢！真是爱死你了！狱，呵呵……”
    一触到地面，月儿便迫不及待地跑向前方银白的雪地，张开双臂跟随着雪花一起旋舞、翩跹，雪白的衣裙在风中飞扬，轻盈、绝美……
    漫天飞雪纷纷扬扬，置身于其中的月儿绝美如瑶池仙子、纯真若林间精灵，美得炫目、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远处，梅花林隐约若见……
    呆望着月儿如梦似幻的身影，一种即将失去她的恐惧感却突然涌上心头，莫名地攫得我无法呼吸。
    情不自禁，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紧紧地抱住月儿。我害怕，莫名地感到恐慌，担心一身雪白的她突然从我眼前消失不见，融入漫天飞雪之中……
    “狱，你怎么了？”她收起笑容，焦急地询问，担忧一意溢于言表。
    “我…我…我也不知道，我突然…好害怕…好害怕你会…突然从我面前消失掉…永远地…离我而去…月儿，我…害怕…”这是我今生第一次情绪失控，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总之，那种深深的恐惧感仿佛要将我吞噬。
    “呵呵…怎么会呢？我又不是神仙或者妖怪，怎么会突然消失掉呢？我会陪着狱的，因为我很爱狱你啊！怎么可能舍得离开你啊？！我会永远陪在狱的身边，不管以何总方式，永远都会。”月儿轻抚着我的后背，再次绽开那若三月春风般温暖的笑容。似有魔力般，我的心恢复了平静。
    月儿，永远陪在我的身边么？可不许…食言哦！
    良久，我松开她，牵住她冰凉却柔软的右手，继续前行。
    一路上，她都紧紧地握着我的左手，给我一种名为“安定”的力量。
    雪花，窜成一层层的帘幕，垂挂在眼前。我紧紧牵着月儿，迈着缓缓的步伐穿过偌大的山林。
    此刻，四周围雪白一片，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这一片雪白。
    前方，约十米处，梅花林映入眼帘。
    粉白相间的梅花，密密麻麻，与那飘飞的雪花交相辉映，若隐若现，仿若人间仙境，令人心驰神往。
    “哇！狱，那片梅花林好美！我好喜欢！我们以后就在住里面对吗？那儿真的好似人间仙境啊！狱，我真的真的爱死你了！呵呵……”停下脚步，月儿看着眼前粉白相间的梅花林，欢呼着，回身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亦紧紧地回抱住她，俯首于她耳畔低语：“恩。但在我眼里，唯你最美。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你都将是我的最爱。”
    “在我眼里，你亦最美，你，亦是我的最爱。”她垂首双颊染上一片嫣红，若熟透了的诱人的红苹果。
    突然——
    一缕熟悉的气息和浓烈的杀气传来。
    我松开月儿，紧握住她柔软的右手，抽出贴身宝剑“墨魂”紧握于手中。
    “狱，怎么了？”月儿疑惑地看着我。
    “小心，有杀气。”
    刹那——
    数十个黑影从天而降，将我和月儿团团围住。他们个人神情呆滞，目光空洞。
    “该死！又是死士。”我低咒一声。
    “死士？上次就是他们打伤你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担忧，月儿握着我的手加重了些许力道。
    “恩。”我点点头，也更紧地握住她的手，她的紧张，她的担忧，我懂。
    “那…狱…千万要小心啊！”她明亮的眼眸里写满了担心。
    “我会的。”
    “哈哈，冷狱，想不到你命还挺大的嘛，上次让你给逃脱了，不过这次，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哈哈哈哈……”一道愤恨而狂傲的声音从我对面传来。一个死士背后，一名身着银白锦袍的男子走了出来。
    竟是无心！幽冥宫第二杀手，亦是江湖第二杀手！
    “无心，我与你到底有何深仇大恨？令你如此恨我？”
    “深仇大恨？哼，我那么喜欢月儿，可是她呢，却只喜欢你这块万年寒冰，甚至练看都不曾正眼看过我一眼。你到底有什么好的？宫主那么重视你，每次有重大任务都交与你去完成！江湖排名你第一，我第二我也认了，可你为什么什么都要跟我抢！宫主的重视、月儿的爱！为什么他们都喜欢你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妖怪，而对我不闻不问？！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所以，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我要将月儿毁掉，彻底地毁掉！”说到最后，他那原来俊美异常的脸已极度扭曲。
    “无心，你错了，狱她什么都不曾跟你抢过，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因为你的野心太大，占有欲太强，得到了，不会珍惜，得不到的，就要毁掉。爱情，不可能是你的唯一，我若真的喜欢上了你，那么我将注定痛苦一生。而狱不同，对她来说，我会是唯一，她永远的唯一，在她的心里，我比任何事、任何物都要重要。她并没有跟你抢过什么，因为那一切的一切，从来，都不是属于你的！”
    “月儿。”我我转头凝望着她的侧脸，轻声唤她。手上的力道不禁重了几许。
    她亦转头，回我以甜美微笑。
    “月儿，怕吗？”我问。
    “不怕，因为狱你在我的身边。今生与君，生死相随。”
    今生与君，生死相随。
    月儿，如此重的誓言，你让我如何偿还？永生永世，我冷狱定为你不惜一切。
    深深地凝视着她澄澈的双眸，她亦凝视着我的。眼神交汇，此时此刻，我们的双眸里，只有彼此的容颜，再无其他，世间的一切亦仿佛与我们无关。只有那句深重的誓言久久回响在我耳边：
    今生与君，生死相随。
    可这温馨幸福的一幕，却深深地刺痛了无心。
    “够了！既然我得不到你，那我定要毁了你！冷狱，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转过头，无心对身边的死士狠狠地命令道：“给我杀，一个不留！”
    顿时，一道道快如疾风的黑影向我们袭来。
    我立刻挥舞“墨魂”，最喜噬血的“墨魂”此刻就像一条，鳞甲银墨相交的蛟龙，来回穿梭在黑影之间。
    霎时间，刀光剑影，闪成一片。
    “墨魂”的所经之处，无不鲜血飞溅。
    可突然之间，他们却剑锋斗转，转而功向我身边的月儿。
    月儿只会舞，不会武。幽冥宫内，她是唯一的例外。
    我立刻挥剑护在她的身边。局势也瞬间斗转。我被迫由攻击转为防守。面对他们连续不断的攻击，竟逐渐吃力起来。
    身后，一道凌厉的杀气混着剑气向我袭来。
    “冷狱，我要你死！”无心手握长剑，瞪大了双眼，咬牙切齿地，飞身向我刺来。
    面前的死士剑剑凌厉，步步紧逼，令我无法抽身躲避。看来，今次，我是无法全身而退了。
    就在剑即将刺到我身体的时候，身旁一直安静地握着我的手的月儿，却突然挣脱掉被我牵着的手，飞快转身，抵挡在我身后。
    “噗——”
    “啊——！”
    剑刺入身体的声音和月儿的声音同时响起。
    “月儿！”我失声呼喊着，心，一阵绞痛，似被紧紧揪住一般，痛得令我无法呼吸。
    手中的剑更加用力地撕砍着面前的死士。
    后背，感觉月儿无力地倒在了我的身上。
    “啊！”
    紧握“墨魂”用力一划，凌厉的剑气将四周的死士瞬间撕成两半。
    我快速转身，抱住月儿无力下滑着的娇躯。
    “月儿…月儿…”我的手颤抖着抚掉她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
    “对…不起…狱，我…食言…了，可是，狱…我…爱…你…永…远…”她莹润的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凄美无比的笑，一滴泪，从眼角顺着她白玉般精致的脸颊滑下。
    她轻抬起右手，想要抚上我的脸，可未到一半却突然垂下，明亮的眼眸渐渐合上，嘴角苍白的笑容永远定格……
    “月儿！啊——！”紧紧握住“墨魂”，抬头看着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的无心，我血红的眸子变得噬血无比。
    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月儿柔若无骨的娇躯置于银白的雪地之上。
    我抬手抹掉嘴角溢出的鲜血，将右手紧握住的银墨相交的“墨魂”用力扎进雪地，撑着“墨魂”，我站起身来。闭上双目，将全部内力倾注于“墨魂”之中。
    刹时，剑身周围靛光萦绕。我缓缓抬起双手，至头顶用力一把紧扣住“墨魂”。
    “灰——飞——湮——灭——”紧咬着牙，我一字一顿地念出‘魂飞剑法’最后一式‘灰飞湮灭。这最后一式，能将敌人化为灰烬，但同时反噬的力量却也会让使用者遍体鳞伤。从来，没有人用过这一式。
    瞬间，无数似蛟龙般的黑影从“墨魂”内争先恐后地窜出来，盘旋在我身体周围。
    “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会用这招？！…不可能…不可能”笑容从无心的嘴角隐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恐惧。
    我足尖轻点，一个飞身向上，旋半空中。猛地睁开血色双眸，墨色蛟龙便尽数向四面八方飞奔而去。所经之处，血肉飞溅。
    就在墨色蛟龙快若闪电般穿过无心胸膛的刹那，他的双眼猛得瞪得若铜铃般大小，漆黑幽深的眸子里写满了震惊与不甘……
    力气耗尽，我从半空中像一片失去支柱般的树叶翩然落下……
    撑着“墨魂”，我艰难地向月儿所在的地方爬去……
    银白的雪地之上，溅满了鲜红的血液，刺目、妖娆，若盛开于黄泉道旁的曼珠沙华……
    好似过了一个世纪，我终于爬到了月儿身边。躺于银白雪地之上的她，唇角还带着倾国倾城的微笑，就好似熟睡的婴儿。
    可那从心口不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纯白色的衣衫，刺目的血红，灼得我的眼睛生疼。
    抱住她柔软的娇躯，手，轻轻抚过她恬静的笑颜。泪，不知何时已溢出了眼眶。
    一滴晶莹，滴落于她紧闭的左眼之上。顺着眼角滑下，就好似她亦在流泪一般……
    抬手抹掉眼泪，心倏地一阵疼痛，快要窒息一般。失去了她，真的是，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折磨。
    低下头，我轻轻蹭着月儿的脸。一点点缠绵着，一点点磨挲着，颤抖的唇细细密密地落在怀里月儿的秀眉、脸颊、樱唇之上，羽毛般轻抚着她的每一处，可是，却再得不到任何回应。
    紧咬住下唇，我将头埋在她的肩窝，颤抖着、悲鸣着……
    月儿……
    月儿……
    别离开我……
    月儿……
    月儿，我的傻月儿，你怎么这么傻啊？为什么要帮我挡啊？月儿！不是说好永远都陪着我的吗？你怎么能不守诺言呢？月儿……
    月儿，你看到了吗？前面就是梅花林了，你赶快起来啊！我们说好了去那儿隐居，做一对神仙眷侣的啊！我们还要养个小孩，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啊！月儿……
    “月儿，你只是睡着了吧！你个小懒猫，我马上就带你进去，我们盖一间小小的庭院，就叫做，“落梅轩”吧！好听吗？然后，我们再领养一个小孩，，哦不，领多几个吧！你教他们琴棋书画，我教他们习武练剑，一家人每天开开心心的在一起，月儿，你说好吗？呵，你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你睡着了，小懒猫，我们现在就进去建造我们的家，好吗？月儿，我的月儿……”
    小心翼翼地将她横抱在怀里，向前方的梅花林走去。
    身后，一个个染血的脚印，印刻在银白的雪地之上，旋舞着落下的雪花，在落地的瞬间，化为血水……
    SEVEN
    月儿，马上…我就能来…陪你了，你…要等我啊！来世…无论如何，我…定要…让你幸福…快乐，即使…付出…任何代价，我…亦…无怨无悔…
    紧紧地将月儿已经冰冷的身躯搂在怀里，我将头埋于她依旧光滑的颈窝，轻嗅着她身上那令我迷醉的清香，缓缓地闭上双眼……
    粉白相间的梅花夹杂着雪花簌簌地落下，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躺在冰冷银白的雪地之上，感觉全身血液，丛划破的手腕、撕裂的伤口中缓缓流出……
    月儿，来世，请让我守候你的幸福……
    残留的意识，随着血液的流逝，慢慢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