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壹】 庄生晓梦迷蝴蝶  第十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4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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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一觉睡至巳时,醒来时,那雨忽大忽小地竟下到现在,青石砖面上积了漫至脚踝的雨水,众人行路不便。天空蒙着一层薄薄的灰黑,更显阴霾压抑。二人下楼,叫了粥并两碟小菜,楼梯上“咚咚咚”下来那道童清风,手里端着个托盘,上放空了的碗筷,面无表情地瞥一眼花容月,颇有些趾高气扬。花容月也不屑地回敬一眼,心想你那神通广大的师父对我都好声好气的,偏你这个小道童这样不待见我。哼,反正我也不喜欢你,索性大家冷眼对冷眼吧。
    一时间纠结又生气。关同林见她神色郁郁地盯着某处,循着望过去,却是那将手中托盘交给小二,转身复又上楼的道童的背影。摇头哂笑一声,“那小孩似乎有些看不起人。”
    “哼。”花容月轻哼一声,“看不起便看不起罢,小小年纪死沉着一张脸,长大了可小心别变成块石头。”她说话声不轻不重,正好能让当事人听进耳里。果见那道童清风脚步一滞,扭头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神色轻蔑,又继续上楼了,那背影似乎在说“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花容月咬咬牙,两支筷子戳着碗里的粥。关同林见了失笑出声,道:“你同他一个半大孩子计较什么。”
    花容月瘪瘪嘴,又觉得关同林说得对。那小孩还未参悟什么是真正的道,便认为世间所有的妖魔鬼怪都是坏的,自己实则毫无必要与他计较。这么一想,心情开阔不少,连着外面下个不停的雨都美妙了起来。“大哥说的是,我不跟小破孩一般计较。”
    关同林笑笑,点头称是,扭头瞧见屋外雨势渐小,道:“现在雨小,我们吃完了就走。”
    雨大雨小对花容月来说其实没啥关系,自然随关同林决定。二人便差小二牵了马,买了两套斗笠蓑衣,穿戴整齐后翻身上马。离去前花容月望一眼客栈,想那恒虚道长意欲何去,听到关同林的一声唤,两脚一夹马肚,跟在其后。马蹄儿踩踏着积水,水花飞溅。所幸今日路上并无摊贩行人,便也无伤大雅。
    过了城外石桥便是一条崎岖蜿蜒的山路,恰好容得下两匹马并驾齐驱,道路泥泞兼有碎石,情况艰险更甚过阴平林时。马儿是日行千里的好马,此时也蹄下踉跄。不得已二人勒住马,花容月向远处望了望,略一沉吟,道:“大哥,我去前面探探路,你在这等我。”
    “不行。”关同林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花容月淡笑,“大哥你忘了?我是妖嘛,不会有危险的。”她其实心内有些忐忑,因着总觉有一股阴诡之气缭绕。更因如此,愈加不能让身为凡人的关同林身犯险境。
    关同林看她面上轻松自在,想起那日阴平林时她与白蛇的斗法,思索过后,点头应允。只是再三叮嘱,“凡事小心,早些回来。”
    “放心吧,大哥。”花容月笑道,“你也不要乱跑。”说罢,便飞身而起,悬在空中前行。山路弯曲并无异常,愈往前行,阴浊之气愈浓,空中更是蒙着一层不正常的灰黑,饶是花容月用了法力,也难以看清其下之物。略一思索,花容月飞身而下,那灰黑的阴浊之气下是一片光秃的山地,叫人心惊的是这山地上横七竖八地竖着许多无名墓牌,一缕缕幽光跳跃闪耀,鬼魂哀嚎之声此起彼伏。花容月一个心颤,叫这腐坏之气熏得头晕脑胀,定神凝法一看,便见许多个白色的魂魄在半空中游荡,因着她的出现,全都向她围拢过来。
    花容月划出一道绿光挡在周身,问道:“你们缘何不去投胎转世,在此游荡?”
    那些魂魄绕着她忽近忽远地飘,男男女女的声音齐齐传来,“我们在战事中无辜惨死,得不到超度,难以投胎。”
    花容月闻言秀眉微拢,旋即想到恒虚道长,莫非……“你们莫要担心,已有道长前来为你们超度,你们现下速速离去,莫要在此处盘旋。”她这话说得十拿九稳,那些魂魄却不十分相信,“大仙说得可是真的?”
    “你们且安心等待,这雨稍停,他便会来的。”花容月道。
    那些魂魄面面相觑,似在考量话的真假。终是觉得在此困住她也无济于事,纷纷散去了。花容月呼出一口气,正准备回去找关同林,却见视野里闪过一抹鲜红,那山地深处便响起了女子的尖叫。花容月急忙运法追上去,只捕捉到那红衣魂魄的一缕背影,是个男人。心下暗惊,红衣多厉鬼,却不知他要寻谁的仇。那发出尖叫作男儿打扮的紫衣女子昏厥在地,四周散着四个死了的黑衣护卫,皆是一击毙命。莫不是那红衣厉鬼干的?他人又在何处?
    花容月着心留意四周,走至那女子身旁,见她十七八岁年纪,容貌秀丽端庄之中又透着股我见犹怜的柔弱。曲起拇指,花容月掐她人中,看她眼睫动了动,便收回手。那女子视线在四周涣散一圈落在那四具尸体上,神色大骇,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掐住她手臂。花容月被掐得倒抽一口冷气,忙安慰道:“你别怕,那害人的厉鬼现下不知道跑哪去啦。”
    那女子闻言看向花容月,见她与自己一样女扮男装,疑道:“你是?”
    “我与大哥要去梁州,途经此地,听到你的叫声便过来了。”花容月道,又问,“你也要去梁州么?”
    “嗯。”那女子点点头,在花容月的搀扶下坐起,“梁州那么乱,人都往外跑,你们去做什么?”
    花容月一抿唇,笑道,“我送我大哥去参军。你呢?”
    “我……”那女子拢了眉心,又仔细地瞧花容月几眼,“我去梁州找个人。”
    花容月点点头,知晓她这话答得笼统敷衍,也不多问,心道我与她不过是几句话的熟络程度,她对自己有所隐瞒也是正常。便扶她站起,“你的护卫遭了不测,你一个人太过危险,不如与我们一起去吧?”
    那女子沉吟一声,视线逡巡四周,问道:“你大哥呢?”
    “他等在外头。你若与我们同行,我俩便一起去找他。”
    “好。”终归是觉面前年纪相仿、态度亲切的女子不会是什么奸险之人,又此番是秘密出行,凭她一人之力,恐难以达到。她点头应允。
    花容月笑笑,执起她的手,心道这女子与浅夏一样的柔柔弱弱,却比那牡丹花精清新自然得多,她素来喜欢不矫揉造作的人,又见她生得一派大富大贵人家模样,半点架子没有,心里对她的好感便多了几分。“我叫花容月,你呢?”
    “沛双。”女子答道,高贵天成,却也温雅。
    二人便相携出了这山地,怪便怪在原本蒙在山地上空的阴浊之气不知何时悄然退散,那诸多魂魄也安安静静像是已不存在。花容月暗道奇怪,微微加快了脚步,到得山路,只剩下两匹不知所措的马儿,哪里还有关同林的踪影。难不成那红衣厉鬼找了关大哥的麻烦?!
    “你大哥出事了?”沛双见她神色蓦变,问道。
    “我……我也不知。”花容月心一阵揪疼,因着是自己叫他等在此处,以为这里安全,何曾想到他竟会失去踪影、生死不明。当下自责难当,闭目运法将这山头翻了一遍,却是遍寻不见。
    沛双看她双目紧闭,眼睫动得厉害,以为她受此打击、心下剧痛,忙安慰道:“你先别忙着伤心,你大哥没准是找你去了。”
    花容月睁开眼,心想自己并未发现他尸首,沛双说得有理。“我说过要送他到梁州参军,他若是寻不着我,也一定是到梁州去了。我们也快些去罢。”
    “嗯。”二人便去牵马,花容月担心沛双不会骑马,却见她已动作伶俐地翻身上马,柔弱的身躯突兀地显出几分英气来,倒也相得益彰。敛了心神,花容月亦踩了马蹬落坐马背,朝那梁州城奔去。
    越过那片山地急转而下,山脚坐落着一个小村庄,此时都紧闭着门扉。通往梁州的陆路竟被滑落的山体所堵。花容月正思量着有多少把握能崩开这挡路的泥块大石,便听身边沛双说道:“看来我们要走水路了。”花容月一愣,旋即想起适才策马狂奔时,确有一个栈桥。二人于是勒马往回走到那栈桥,栈桥边立着座小屋,狂风暴雨之下显得有些风雨飘摇。河上并未船筏停泊,沛双紧了紧身上蓑衣,下马去拍那小屋的门。
    不多时那木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个年逾花甲的老头脸来,一双老眼因着大风大雨眯成一条缝,仰着头歪着脖子看在这样坏的天气里还出来瞎晃悠的年轻人。“小哥,你要做什么呀?”
    “老伯,还有船么?”沛双贴在他耳边问道。
    “没了没了。”老头摆摆手,“最后一艘让个道士买走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竟爱瞎折腾,挑这时候出行做啥子哟。”
    道士?马背上的花容月闻言皱眉,便见沛双神色一瞬间有些欣喜,又听她问道,“那道士身边是否还跟着个十三四岁的道童?”
    “何止啊,还有个壮汉呢!”老头答道,彼时风又大了几分,吹得那木门吱呀作响,“哎哟我说你们两个,赶紧到我这老头的屋里避避吧,这天气你们过什么河呀,白白便宜了河里的鱼虾。”他话里有话,意在劝她二人不要白白丢了性命。她二人却浑然未觉,花容月在想那壮汉莫不是关大哥,正要高兴,又有些闹不明白他怎么会与恒虚道长在一处;沛双却是想着恒虚也到梁州去了,那这场仗的赢面便大了许多。
    那老头见她二人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面上还一副欣喜的表情,不禁咋舌。“罢了罢了,你们要去就去罢,老头我劝也劝过了,出了事可不能怪我。”说完,便兀自关上门了。
    沛双一愣,敛了心神,正要拍门问他哪里还有船只。却见花容月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侧,“沛双,我带你过这河,也别找什么船不船的了。”
    “你?”沛双疑惑。
    花容月点点头,想起她那抹欣喜,“你与恒虚道长相熟,一定不是什么古板的人。实不相瞒,我是只狐妖。”她这话说完,意料之中地看见沛双变了脸色,身子也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缩。花容月笑笑,并不在意,“世人对妖总有偏见,我说我是好妖,你若信,便跟我来,不信,我可就自己走啦。”边说边走向那栈桥,在翻腾的河水边立定,转身看着那外柔内刚的女子,笑容浅淡却真诚。沛双看得真切,不得不承认这笑容明媚,似是有股浑然天成的说服力和诱惑力,便令人自然而然地选择相信了她。于是举步朝她走去。
    “你要怎么带我过去?”
    “呵呵。”那狐妖粲然一笑,“当然是……飞过去啦。”
    “啊。”沛双一个低呼,人已叫她抓住臂膀带上了天。身后是不放心又打开屋门朝外看的老头,圆睁着一双浑浊老目,呆若木鸡,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花容月把她拉近自己几分,看着她道:“你别怕,下次挑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我再带你飞啊。”
    沛双闻言失笑,正要说话,便见远处江面上漂着一只小船,一个白色的身影坐在船头,水波翻腾,船却行得十分稳当。“容月,你看!”沛双一指那船,不自觉脱口而出亲昵称呼。
    花容月自是欣喜,道如今总算有个人好好喊自己的名字了。目光顺着她手指望过去,“呀,莫非是恒虚道长?”
    “嗯,快过去看看。”沛双催道。花容月于是加快速度,果见那船头之人是恒虚道长。正要开口唤他,便听得身边沛双叫了一声“恒虚”。那恒虚道长转过头来,在雨幕中温温一笑。花容月在船头落下,还没站稳脚跟,就被一个人拉入怀里,耳边听得一句“花小妹,你叫我好生担心!”,却原来是关同林。
    花容月笑,推开他,“咱俩可是彼此彼此呀。”又想细问他缘何跟恒虚道长在一处,忽见他头发衣裳湿了大半,恨道这人真是鲁莽不知爱惜自己,一把把他推入篷里。里头角落盘腿坐着道童清风,彼时正在静修,听见动静睁眼扫他二人一眼,又做派十足地闭上了。花容月撇撇唇,伸手解身上的斗笠蓑衣,心道这篷里有这道童,她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了。一屁股在关同林身边坐下,有些疲累。关同林心系于她,自然看出她不想说话,调了调姿势,一拍自己肩膀,道:“靠在这睡罢。”语气是鲜有的温柔。
    花容月有些恍惚,只觉此言与记忆某处重叠开来,少时少年常抱她在怀,为她安置一个好位置,柔声道一句“好好睡吧”。头便有些昏沉了去,正要歪倒在那人肩上,沛双已除了斗笠蓑衣钻进篷来。花容月眨了眨眼,清醒过来,终是明白自己是被那美好的过往魇住。
    “三公主。”
    还未惆怅个干净,却听见那个身端体正的小道童态度恭敬地向沛双施了一礼。花容月有些许诧异,虽是猜到她出身非富即贵,怎知竟是皇家的公主。
    “清风不必多礼。”沛双道。清风便又坐下,继续静修去了。沛双看向神色已恢复正常的花容月,道:“你坦诚待我,我本不该瞒你。”
    “没事,我现在不是知道了么。”花容月笑。
    沛双亦笑,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触及她身边关同林,问道:“这便是你大哥么?”
    “嗯。”花容月点头,想了一想,又加上一句,“是我结义大哥,叫关同林。”她是怕沛双以为他也是个妖怪。其实他二人长相无半点相似之处,旁人也决计不会以为他俩是亲生兄妹的。然这话听在关同林耳里又是打击,那一下发乎情的拥抱实在美好,他还未好好回味,便叫伊人划清了身份界限。沛双心慧,已看出关同林面色郁郁,但笑不语,世间爱却不得者,何其多也。便只点头示意。
    一时无话。船在恒虚的操纵下,不多时便到得对岸,恒虚口中默念,摸了三下船头,那船便像长了翅膀似的飞了起来。篷里的众人先是感到一阵轻微的晃动,而后便是鸿鹄掠过水面般的畅快。花容月探出半个脑袋,感慨道:“恒虚道长,你可真厉害!”恒虚温润一笑,将那船上升几许,以免百姓看见。关同林也正暗暗称奇,不禁问那探头探脑的小狐妖,“你也有这本事么?”
    花容月缩回脑袋瞪他一眼,心说我若有这本事,就不会去夸奖他啦,却是笑道:“大哥等着,以后我把你的马儿也弄上天,让你做个风光神气的飞马大将军。”
    关同林也知她在戏谑他,闻言嗤笑一声,道:“就你这道行,可不要等我去会阎罗王了,你还在和那马磨叽。”
    “哼。”花容月哼哼一声,不去理他。沛双看他二人斗嘴斗得好笑,却听见角落一直不吭声的清风冷不防来了句,“我看也是。”
    花容月登时被气了个正着,“你既不待见我,我便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这会儿瞎凑合什么!”
    “我只是实事求是。”清风淡淡回道,更显得花容月气急败坏。花容月抚了抚胸口平复心情,“我看你也半斤八两吧,你师父收妖也不带着你,只怕是嫌弃你碍手碍脚。”她想用他师父来刺激他,这回该轮到他暴跳了,没成想那小子还是托着一副欠揍的死人脸,掷地有声地说道:“你当我师父是谁。”
    “你……”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见二人有愈吵愈烈的趋势,沛双赶忙出来当和事老。话音刚落,那船“噔”的一个落地,四周灰瓦白墙,却是那梁州太守府的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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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扣子我不得不尴尬地承认,word里的存稿快发完啦~~囧~扣子写文属于龟速,所以以后一更估计就没这么多字啦~~不过我会努力工作来坚持每日一更的~~ye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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