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平生误:清浊难辨,情与江山  二十六.情醉原来不自知,而今知后无处放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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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意乱情迷之时,寇准忽然含混地呢喃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德芳……”
     如雷轰电掣一般,忽剌剌地惊醒,汗流浃背。
     生平第一次觉醒,原来……原来在自己情思最幽邃的角落,或许……或许不只将他当作知己……
     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念头……
     他那么毫无保留地信赖自己,可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念头……
     心里,翻江倒海一般,洪流般涌动的情愫与理智激荡冲撞,令心房几乎要裂开了……
     身体有如燃烧一般的灼热,一阵阵涌动的热浪流淌过四肢百骸……
     莫非,每次见他时心中的喜悦悸动,他伤痛时自己的肝肠寸断,他离去时自己的魂牵梦萦,或者说,自遇见他以来自己心中的种种百转千回,不只是因为他是平生的知己,还因为,这样……
     或许,自己早已情醉而不自知?
     可这份情,又当如何安放?
     ……
     德芳忽然将寇准放下,奔到门口,跪在地上,捧起地上冰冷的雪从头顶浇下。
     冰雪相激,狂风吹打,好不容易全身的燥热与烧灼才有些退下。
     整顿神智,依旧回到寇准身边拥他入怀,只是这次闭了眼努力不去看他,任凭身上灼热的浪潮一波波涌动拍打。
     就这么静静地拥着他过了一夜,思绪狂乱,一夜未眠,却再无其他。
     只是到清晨日出时,已经精疲力尽。
     ……
     窗外白亮的光照到寇准脸上,发现他面上的绯红已经退去,恢复了皎洁,再伸手摸他的前额,已是如常了。
     德芳打开门,雪已经停了,满目的银装素裹,冬令的日光照在雪地上,白晃晃的有些刺眼。
     正凝望着眼前的白茫茫大地,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含混的呢喃。
     “德芳……”
     回过头去,发现寇准已经醒了,一副混混沌沌的慵懒模样,揉着额头,“我们在哪里?我这是怎么了?”
     看着寇准清迥纯净的眼神,德芳不由得一阵心悸,拼命压下翻江倒海的千思万绪。
     “你昨夜受寒发热了,所以我找了这间海边渔民的屋子来避避风雪。”
     “哦。”寇准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发现只剩一件中衣,盖着自己的鹤氅,不由得吃了一惊。“我的衣裳呢?”
     德芳只觉面上一阵灼热,心跳得厉害,一面努力掩饰自己眼中的慌乱和羞愧,一面说道:“你的长袍昨夜湿透了,所以我把它放在火边烘烤,现在应是差不多干了吧。”说着拿起火边的长袍递给寇准。
     寇准一面穿上长袍,一面问道:“是你替我脱下的?”
     心跳一瞬间停止了,耳畔一阵轰鸣。
     只得含含糊糊地答了声:“是……”
     却发现寇准的桃花眼里满是戏谑而清亮的笑意。
     “堂堂八贤王,伺候微臣,真叫臣受宠若惊啊。”
     停止的心又恢复了跳动。
     面上一红,“少来,本王只是,只是礼贤下士罢了……”
     “咦,也没见各位朝臣告病时,王爷都去侍奉汤药啊?”桃花眼得意地一挑。
     “你……哼,下次病了,再不管你!”狠狠地一挥袖,试图掩饰自己的仓皇与羞赧。
     “那我可要珍重身体,不再生病,免得无人照管,哈哈。”
     “别逞强了,来,我烧了热水,把它喝了。”德芳撇着嘴,递上一碗热水。
     “那就多谢王爷啦。”寇准得意地笑着,伸出手去接过那一碗水,碰到了递过碗来的白皙手指。
     德芳不由得浑身一颤,手被触碰过的地方像是火烧了一般。
     “咦,你怎么脸上红了?莫不是被我传上风寒了吧?”
     寇准伸出手去探德芳的额头,他却被针扎了似的猛然转开。
     “没……没有,只是被火烤得有些热。”
     寇准对昨晚发生的事和德芳心中的千思万绪毫无察觉,只是无邪地言笑晏晏,德芳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只是正眼看他时,仍有些心慌意乱。
     看门外风雪已停了,两人出门赶路,又走了半晌,方走到大路上,半日后才回到知州府衙。府衙中人和德芳留在酒家的随员见两人回来,好不高兴,原来昨夜二人未归,他们惊惶失措,已是寻找了许久了。
     换上干爽温暖的衣服,坐在府衙后堂里,围着暖炉,捧上一盏热茶,两人才算彻底暖和过来,想起这无缘无故的一场风雪灾厄,不觉有些好笑。
     “若不是你带我到海边,怎么会受这一场风雪煎熬?”
     “明明是你要去看海的。”
     “那你就不能选一处有人烟的地方啊,非要去那种人迹罕至之处,冻死了也没人救。”
     “因为那里最清净,海最美啊。不过,也没有白受这一场冻。”
     “怎么?”
     “因为,很快就可以回汴京了。”寇准莞尔一笑,随即唤了侍从过来,“请慕容大夫来,说我昨夜受了风寒,回来便吐血昏倒了,气息奄奄,命悬一线,请他速速过来诊视。记得,要装成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
     “是,大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德芳不解。
     “既然他早想置我于死地,那就索性遂了他的心愿吧。”
     德芳一怔。
     “呵呵,知不知道有一种药,可以令人假死?”寇准微笑的桃花眼中,闪动着慧黠的光亮。
     ……
     少顷,侍从已火速请了大夫来到府衙后堂,只见合府之人,都是满面焦灼神情,想来是知州已经性命危殆了。
     进了卧房,床边围了几个官吏和侍从大哭,见大夫来了,忙闪开一条路。只见知州面色如纸惨白,嘴角尚余几丝血痕,再一摸手腕,没有一丝脉搏,已是有些凉了。
     大夫眼中闪过一丝捉摸不定的光,像是……喜悦?
     他定了定神,轻咳了几声,低沉地说道:“大人他,已经归天了,赶快准备后事吧。”
     身边一阵死寂,随即响起震耳欲聋的嚎哭。
     忙乱之中,没人再顾得上招呼大夫,他自己悄悄地离开了知州府衙。
     乘了门口的马车,避鬼一般地逃离了这座死亡光顾的府衙。
     回到家中,闭紧了所有的门窗,支开了所有人,摸出一张羊皮纸来开始写信。也不知是由于慌张还是兴奋,手一直哆哆嗦嗦的,好不容易草草写了几行字,用火漆封好,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走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
     大夫忽然觉得有一双铁一般的大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个凌厉的声音低低地说道:“拿下他手中的信!”
     抬头看去,不久前还被死亡笼罩的面孔此刻写满了愤怒,出现在他面前,身边围着一圈官兵,还立着一个身穿王袍的青年男子。
     他以前见过那么多的恐惧时的崩溃,此刻自己也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知州拿过士兵呈上来的那封信,只见上面写道:
     “某人已病故,在下将不日进京禀告详情,望履行承诺。”
     知州嘴角扬起一丝冷笑,目光中的凌厉与升腾的气势令跪着的大夫不寒而栗。
     “带到府衙后堂,本官要亲自审问。”
     转身飘然而去,留下大夫颓唐的身形瘫倒在地上,面如死灰。
     ……
     大夫被带到后堂书房前,已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酷刑拷打也会咬紧牙关。
     走进书房,却只觉一阵清纯的茶香迎面扑来。
     一个云淡风轻的声音从容地说了声:“慕容大夫好,坐,请用茶。”
     这算是暴风骤雨前的平静吗?
     知州的面上是一派淡然平和,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与他毫无关联,倒是身边坐着的王袍男子面上隐隐有愠色。
     “现在,你可以告诉本官是什么人指使你置我于死地了吧。”
     “大人在说什么,草民听不懂。”下定了决心要装疯卖傻。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给本官的药里下了五灵脂,欲置我于死地吗?告诉你,你第一次做本官就发现了,从未用过你的药。”
     心猛地跳了一下,“原来,大人早知道了,那你一直不动声色,是为了……”
     “不错,等你暴露。”知州含笑的眼神看来竟有种洞察人心的穿透力,让他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看透了。”
     “既然大人已经看透我,就杀了我吧。”昂起头来,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知州淡然一笑,“倒是视死如归的汉子,只不过,本官绝不做枉杀无辜的事情。”
     “我要谋害你,已是死有余辜。”
     “哎,本官知道这绝非你的本意,告诉本官是何人指使,本官赦你无罪,还要奖赏你揭发之功。”
     “谢大人美意,只是草民既受人之命,便要保守秘密,揭发是万万不能,还是请大人赐草民一死罢。”
     “我知道你不愿言,而心甘一己承担,必然有难言之隐,可是家人被挟持?”
     大夫眼中,第一次有泪水淌下。
     “大人既已猜到,就请成全我一死吧,这样我一家老小还可得保全,草民在这里……谢过大人了。”说罢叩头于地。
     “起来吧,其实,只要你肯听从本官,还有两全的办法。”
     大夫抬起头来,一脸的不敢置信。
     “告诉我是何人劫持了你的家人并逼迫你来害本官,本官去救出你的家人。”
     “谢大人好意,但此人,恐怕大人也无能为力。”
     知州悠然一笑,转头看向身边那身着王袍的男子,那男子凤眼向大夫一瞥,唇上扬起一抹看不透的笑意,“你知道我是何人吗?”
     “草民不知。”
     王袍男子缓缓地从身后的案几上拿起一柄金锏,漫不经心地拂拭了两下,又含笑向大夫扫了一眼。
     大夫双膝一颤,又重重跪下。
     “八……八王千岁……”
     “起来吧。”声音里是一种不容反抗的威严,即使语调是温和的。
     大夫颤颤巍巍地立起身来,只觉背上湿透了。
     “你只要告诉本王和寇卿是何人指使你,本王定会保你一家平安,而且会重重赏赐,足以令你一家今后荣华富贵。”
     “千岁……”大夫额上的汗,一滴滴落下。
     八王并未看他,而是把玩着金锏,继续从容地说道:“如不然……你以为本王就毫无办法查出你的指使者是何人吗?至多耗些时日罢了,但到那时,只怕……”八王举起金锏,向面前立着的大夫轻轻点了两下。
     大夫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汗如雨下。
     八王只是看着他,嘴角扬起一抹淡然的笑,仿佛刚才说的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大夫低着头跪在地上,忽然间下定了决心。
     “王爷,大人,我招,但请一定保全我一家人。”
     低低地叩首,只能把一家的性命都赌在面前这两人身上。
     “本王答应你,君无戏言。”声音里的威严此刻是那么令人心安。
     “谢千岁……此人……此人是……”大夫喉咙里简直像堵了什么似的,说不出来。
     “你既然为难,本官来问你罢,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寇准看着他。
     大夫点了点头。
     “这个人,是不是一个女人?”
     大夫吃惊得双眼睁大,点了点头。
     “是不是一个宫里的女人?”
     大夫又点了点头。
     “是不是她?”寇准用茶水在手中写了一个字,给大夫看。
     大夫已经吃惊的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
     寇准转头,意味深长地向八王一笑,“果然是她。”
     又回头看向大夫,“那封信,你原样寄给她罢。”
     大夫一愣。
     寇准眼中闪着深沉的笑意,“就让她,也称心如意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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