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正了正军帽，以一种终于妥协的语气说到：“我们的规定是不和学院起冲突，如果你一定要妨碍公务，我们最终只能放弃这一次的任务……”
    杰莉欣喜地看着言叆，尽管她现在还搞不清状况，但是她知道村子有救了，大家不会被流放了。
    “但是，”军官的脸又瞬间严肃起来，“我们的任务报告一定会倾向于对你不利的说法，当然你可以在这里将我们全员灭口……”
    “你以为我不敢？”
    “即使你可以压下协会的申诉和不满，也会挑起协会和学院的争端，厮杀的处理并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再者协会才是契约者的正规管理组织，其判决没有错误的可能性，如今‘风暴’的力量已经觉醒，夭族极有可能挑起新的家族争斗，三百年前的悲剧绝不能再次重演！”
    言叆稍稍有些心虚。
    看来协会里的人也都不是些简单的货色。
    这样一来……就有点不妙了。
    要是那家伙在就好了……关键时刻，言叆期盼的还是自家的青梅竹马，楚同学的出现，尽管她自己也知道可能性实在是不大。
    啊啊，做穆少爷的同行者果然一点好处都没有，说起来楚非阙是不是曾经提醒过自己要注意什么转学生来着的……
    这好像也不是关键啊，话说为了个咖啡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啊，天上的那朵云好像穆辰赫的脸……
    一声大吼把言叆已经开始神游的思维又拉回了现实。
    “你是瞎子吗？夭族早就不在了，这里的人连契约者都不是，还怎么去挑起什么战争！”
    “你只是被寄养在这里罢了，你的父母还下落不明，你能保证他们不会再利用你……”
    杰莉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那样的父母我才不要呢，这里的人已经是我的亲人了，你可以带我走，但不能怪罪于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怪我，我绝不会挑起战争的……不过用你的话来讲，罪人讲的话一点用都没有呢，我现在算是知道了，我的出生就是错的，我就不应该……”
    “住口！”言叆都懒得再去数今天自己已经发了多少次火了，一股无力感紧紧包围了四肢，让她几乎动弹不得，“你们，都不知道……”这一句话虽说真的说出了口，但是轻得根本就没人听得见。
    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却自以为是想当然地定下结论。
    妄自菲薄。
    确实很贫穷，但却过着令人羡慕的快乐的日子……每一天，每一天……
    这样比起来，谁才像大小姐啊真是的。
    物质上的财富和精神上的相比，根本就不堪一击。
    被所有人爱着，被所有人……保护着。
    所以才能这么轻易地，这么轻易地说出这样的话啊。
    真的是什么都不懂！
    “三百年后……”言叆几乎是在说给自己听一般，声音又轻又低，“月氏终于成功将夭族的‘最高祝福’植入新生儿的体内，但是，所有的孩子都没能活过第六个冬天……这件事作为‘禁忌’，并没有在契约界传开，籍此，月氏也终于人认知到了‘最高祝福’的不可侵犯性，也终于想起了夭族的……警告，呵，此时想赎罪的月氏已无力回天，只能在明知错误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于是他们通过和同样为上古氏族的波族联姻来重新构造‘风暴’的适合者……”
    一点都不公平啊，不得不得到“风暴”，为了先人们的罪孽而赎罪的孩子以及还没有看够这个世界就永远闭上了眼的孩子……就连申诉的权利都没有，就连开口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他们一出生都被所有人供养着，像神明一般生活，在他人强烈的“爱”之下被地盼望着“活下去”，可他们却连自己为什么要活下去都不知道。
    这样的“爱”仅仅是那些“生产”出他们的人，血淋淋的野心亦或是苍白无力的赎罪。
    可那些孩子没有罪啊，他们连“罪”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在野心和赎罪里化为尘埃，没有人为他们哭泣，没有人为他们呐喊，没有人会说他们曾经反抗过，他们曾经质疑过。
    太不公平了吧。
    该赎罪的，难道不是真正的“风暴”继承者吗！
    至少言叆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然而如今，杰莉能那么自然地以“不希望拖累村民”的说法来结束自己的生命的行为却是让言叆心痛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无知，所以无罪。
    无知什么的，确实是一个好借口。
    “你知道一个上古氏族的灭亡代表着什么吗！”
    言叆回过头去看杰莉。
    “夭族的最高祝福是风契的顶级契约，能将一切毁灭殆尽的‘风暴’，圣王最初……这个说了你也不知道，但是，你一旦停留在一个契约能量微弱的地方，就像这里，就会让四周的自然契约受到影响，由于风契会不断聚集到你的周围，别的契约就会被迫向周围扩散，最终这里会形成只剩下风契的地域，以你为中心，成为，不对……应该是，这篇地域已经因为你的原因成为了随时可能发生‘风暴现象’的极度危险的地方！”
    “但是即使是这样，即使是明知会造成这么惨痛的结局，夭族的先人还是不顾一切地让你活下来，因为你不能死！要是没有‘风暴’的正统继承者，风暴的契约就会回归圣王力量，到时候，风契就会强行在婴儿的体内生成，并立刻形成契约反噬，直到找到新的继承者为止，自然的屠杀不会停下，而新的继承者，运气不好的话既有可能几百年都找不到！”
    “夭族从一开始就没有再次挑起战争的想法，如风一般的氏族，在所有的人都被利于蒙蔽的双眼的时候还是为本不属于自己的罪孽留下了补偿，也就是你……你是在祝福下出生的孩子，绝不是什么灾难！”
    这是何等的幸福了啊。
    如果说夭族的人让杰莉出生的意图是为了让她维持契约的平衡，为了人类的未来，那么被杰莉的身世所打动的收养她的人，他们的行为便是仅仅出于“爱”吧。
    这些，即使言叆不说杰莉也是知道的。
    而言叆的最后一句话，终于让杰莉泪如雨下。
    “你为什么……”本来想问言叆会为什么知道这些连他们都不允许知道的机密的军官却没能问出口。
    要说为什么的话……
    不过是未及弱冠的小鬼，却也有勇气明目张胆地挑起事端。
    这样的勇气，如果不是因为有着巨大的靠山，就只能是因为曾经经历过同样的场面。
    虽然现在的警卫队大不如以前，但是能做到他这个地位的，至少还见过些风浪，那些真正心狠手辣的人是绝不会把敌方的命当作自己的筹码的，那些叫嚷着要杀人的人通常都是没有这样的胆量的。
    学院的学生都是些心灵残缺的孩子的传闻早有耳闻，今日一见，饶是自认为已经看尽悲惨局面的军官还是被言叆的作为深深地震撼了。
    那么小的孩子啊……
    军官嘲笑了自己一下，本来冷血无情的军人居然也会被一个小姑娘打动……而且还是一个拿着匕首对着自己的大动脉差点就刺下去、现在身后还跟着无数发对着自己这边的子弹的……能把最让人头痛的规定运用自如公然和协会叫板的学院的学生。
    倒不如说可怜的人是自己才对……
    从情报学的角度来分析，能知道这么多正常人不该知道的东西……这个小鬼，不简单啊。
    真不愧是培养顶尖人才的契约者学院，该这么评价一下吗……
    “就算是我们，也还没有确认这个少女就是夭族真正的传人，必须要带回去鉴定，或许这件事并没有得那么严重……”
    “带回去了以后哪里还放得出来！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正是协会的作风。”
    言叆嘲弄地回答，看着军官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你要是还不确定的话就由我让你确定下来好了。”
    言叆蹲下，伸出右手覆在杰莉的咽喉处。
    “接下来我来引发你的契约，照我说的做哦。”
    杰莉点点头，接着用求助般的目光看着言叆：“我们，会得救的对吧……”
    “嗯，一定会的。”
    “来，闭上眼，深呼吸，安静下来，你的周围聚集了很多的风契，已经足以形成飓风，它们现在和你一样烦躁不堪，让它们安静下来，告诉它们没事的，不要怕……”
    “很好，听我说，距离你前方二十步的地方有一枚大炮你看得见吗？”
    明明是闭着眼睛，杰莉却点了点头。
    “很好，现在借我的力量形成契约！”
    杰莉感到了一股热量从喉咙直通心脏，并扩散到四肢，一瞬间全身仿佛都处于火炉之中，四处都是滚烫的柴木，这让她动弹不得，然后，遍布全身的热量又回到了喉咙口，像是要把嗓子烧穿，杰莉下意识地张开了口。
    『风啊，鸣叫吧。』
    二十步开外的大炮瞬间化为尘埃！
    “这样你就可以确信了吧。”言叆看着军官。
    军官的眼角抽了抽。
    这分明就是故意的，说起来大炮也是很贵的啊。
    “咳咳，我明白了……”尽管很没面子但是还是不肯让步，“即使你刚才说的话全都成立，但只要‘风暴’的力量随时面临暴走的危险，我们还是不能就此妥协。”
    确实呢。
    只要“风暴”的力量再一次失控，一切就不再像现在这样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
    言叆看着气喘吁吁的杰莉，仿佛是找到了安慰。
    都被爱了这么久了，那就……一直被爱下去吧。
    无知，便无罪。
    这些家族的恩怨有什么权利夺走无知的权利，有什么权利打破满是善意的谎言。
    有罪的人，是他们，是他们这些，什么都知道的人……
    “我会为此负责的。”言叆淡淡地开口，目光渐渐地涣散。
    没有人知道她此时的内心有多么汹涌澎湃。
    “你来负责？”军官本该是底气十足的质疑语气此刻却有些发颤。
    仿佛料到了军官会这么问的言叆闭上了眼，然后深吸一口气，终于酝酿好情绪以后才缓缓睁开眼。
    “我愿意凭借……”
    军官的目光顿时犀利，因为他知道言叆接下来的话语一定会牵涉到她的身份，也就是知晓这么多机密的直接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