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黑夜将平日里繁花的京都包裹成墨色的剪影，犹如一笔笔深浅不一的泼墨山水，不时，几声巨响划破天空，漫天璀璨，光怪陆离，朱墙黄瓦的宫廷之中，歌舞升平，笙歌四起，好不热闹。
    杏园中正摆着今年状元及第所设的探花筵。
    席间觥筹交错，金樽清酒莹如碎玉，谈笑声不绝于耳，正对着酒宴数十步处一座二层小楼，装饰极其华美，微风吹过，珠帘轻晃，露出一袭明黄色衣角，正是当今天子所坐席位。
    酒宴一角，一袭玄衣的男子懒懒地撑着下颌打量众人，笑对身旁紧张得瑟瑟发抖的人道：“念奚，今年的探花筵怎地像残花筵，新科状元也生得太污人双目。不知当今圣上生得如何，要是和那状元郎一般模样，我明儿便辞官回乡吧。”
    一双墨色鎏金的眼四下扫着，映出满目流动的人影。
    一旁的人被他的话吓得险些栽下座位，赶忙伸出手扯了扯赵有涯的袖子，怯声道：“赵兄可休得一派胡言，有心人听了去，可是要杀头的。”他抬起眼望着赵有涯来，竟是生的一双圆溜溜的大眼，水灵灵的分外澄澈，眉清目秀，许是方才被人灌了酒，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像是熟透了的苹果。
    赵有涯嘴角勾起一抹轻笑，伸手揽过身旁小小的身子，将头侧着靠在他的肩膀上：“念奚还是生的不错，可惜可惜，怎不选你当这折桂佳人呢。”语气颇是遗憾，嘴中热气喷在宋念奚白皙的脖颈，只让他窘迫得差点没钻到地上。
    “赵兄好歹也正经些，这可是圣上亲临的探花筵，万万不得出错的。”宋念奚只连忙推开他，正襟危坐的模样与他眉宇之间透出的稚气格格不入，惹得赵有涯发笑。
    宋念奚与他算是萍水相逢，那一日会试许是宋念奚过于紧张，进了考场才发觉笔墨竟落在了场外，又不能回头去取，只急得险些没在考场哭出来，赵有涯瞧着他可怜，便将手中富余的笔墨借与了他，本是件小事，不想此后二人因此便熟络了起来。
    他们一道通过了会试，殿试时赵有涯得了二甲第七，宋念奚三甲第十八名，以后想必也要同朝为官。
    赵有涯平生没什么爱好，便只一项，爱美人。宋念奚年方十八，生得眉目如画，许是年岁尚小未曾经事，稚气未脱，分外讨人怜爱，赵有涯实际岁数已逾七十，对于这样的小辈自然更是亲近。
    “赵兄你又笑话我！”宋念奚咬着鲜红的薄唇，不满道。
    赵有涯笑盈盈地看着他，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手感滑不溜丢像是刚剥了壳的热鸡蛋。他顺手拈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宋念奚的口中道：“疼你还来不及，怎会笑话，尝尝这个，鄙人瞧你方才紧张的手脚都无处放，这会儿饿了吧。”
    宋念奚面红耳赤地嚼着糕点，清甜软糯的糕点入口仿佛整个人也别方才去了些焦躁，他用手背拂去嘴旁的碎末，嘟囔道：“我……我怕给我家大人丢丑。”
    赵有涯挑眉。
    宋念奚口中的大人可了不得，花了五年时间将一个白丁教成了三甲进士，听说仕林之中位居高位，今日也要出席。一个书僮而已，这位大人还真是上心。
    “你若是如此下去才更要丢丑。殿试的时候，分明未点你的名，便在一旁跪着哭了出来。”赵有涯想着便要发笑，一双墨色鎏金的瞳灿灿的，似是要将人都给看得吸了进去。
    “我……我……”宋念奚咬着如三月桃花瓣粉嫩的唇，表情似是有些委屈，一看就是个孩子模样。
    “好了好了，”赵有涯轻拍着身旁小人的肩膀，宽慰道，“都过去了。”
    宋念奚低着头，心中腹诽道，都说过去了，那还要提。
    正值九月，秋风送爽，园中更有一抹花香随着清冽酒香萦绕鼻尖，头顶上的焰火金碧四射，与那道路两旁延绵不绝的红灯笼相映，将喜庆的气氛烘托更甚。
    一双修长的手轻撩开来珠帘，轻扫眼下攒动人群，笑道：“碧溪，可怕？”言者着一身明黄，眉宇之间英气勃勃，双眼虽是含笑又透着不怒而威之势，正是当今圣上。
    “陛下说笑。”清清冷冷的声音仿佛是冬日里最冰寒的雪水，只听得人要打个哆嗦，此人着一袭白衣，负手而立，满目尽是漠然与冷傲，竟不惧天子之威。
    “百官肃静！”掐着尖利嗓音的宦官中断了台下嘈杂之声。
    “今日朕又得贤，心中甚慰，特请来一位贵客为大家助兴，”略带笑意的沉稳之声响彻周遭，众人皆屏息凝眸，只怕听漏了当今圣上所说的任何一个字，“也算是，朕送未来要替朕鞠躬尽瘁的爱卿们的一份见面礼。”
    珠帘轻动，一个颀长身影掀帘而出，赵有涯离得远，瞧不分明，只觉此人周身流动着一股子清冷娴雅之气，卓尔不凡，竟让人瞧着就挪不开眼。
    “大……大人！是我家大人！”一旁的宋念奚兴奋不已，又不敢太大声，只死命扯着赵有涯的衣角，澄澈明亮的眸中尽是崇拜。
    “哦？”赵有涯挑眉。
    白衣人取出腰间玉笛放在唇边，片刻后清亮悠远的笛声便传出，时而高亢时而低回，在人心中百转千回，颇有韵味，赵有涯撑腮，闭眸赏乐，手指轻轻脸颊打着节奏，他凑到宋念奚耳畔轻声道：“你家大人的笛吹得不错。”
    “那是自然！我家大人文武双全，可算是举国第一才子！他的笛更是‘天下第一笛’，寻常人可没那个福分听的！”说起他家大人，宋念奚忍不住眉飞色舞，说话也有了底气。
    赵有涯轻笑，“妙是妙，可是……念奚，你确定你家大人今天不是闭着眼睛吹的么？”
    宋念奚圆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更大，恨不得要张口他那桃花般的小口把赵有涯给吞进去：哼！你敢说我家大人不好！吞掉吞掉！
    “鄙人有个朋友，也好吹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