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莲景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沿路的每个摊子每个店铺她都要摸过一遍，进去看过一圈的，姐姐身体不好是劳累不得的，她便拉着嵇凝看，很快就将其他人甩开了一截。
    白晟想跟又有些犹豫，步子稍快又放慢，因而走在了中间，走在最后的是白熹微、段哲行和颜否三人，段哲行走在中间。
    颜否无法说话，白熹微跟着段哲行说着话，她态度颇为平易近人，所谈也不过是些日常琐事，并不深入，却感贴心。
    “你看上去很稳重，不像我那弟弟，旁人将他捧得极高，但他到底并不是沉稳的性子。”白熹微颇为担忧道。
    段哲行讶异于她这话说的颇为推心置腹，应对之时不免多转了几回心思，忽觉颜否拉了拉他的衣袖，看去时却只是轻轻一笑。
    “白公子出身不凡，哪里是我这等人可比的。”段哲行谦逊回答。
    白熹微闻言悠然长叹，瞟到颜否额前渗出的细密汗珠，说道：“我们找个地方歇歇吧，对面的一品楼是我白家的产业，不是我自夸，一品楼厨子的手艺遍寻天下怕也找不出更好的。”
    段哲行自然也留意到了颜否的状态，立刻同意。白熹微便叫了下人去传话，叫颜莲景等人逛够了就一并来此休息。
    白熹微一出现一品楼的掌柜就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将三人请上了三楼的包间。一品楼临湖而立，那个房间正好可以看见湖面粼粼波光，吹着带着水汽的微风，十分凉爽。
    “好地方！”段哲行赞叹，不动声色地挡在颜否身侧，为她遮去了大半凉风。
    “颜小姐这身子确实弱的很，也不知有没有寻大夫好好看看，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毛病？”白熹微十分关切地看着颜否。
    白熹微的话给段哲行提了个醒，颜康对这个女儿如此冷落，也不知是否找人替她瞧过。
    “我听说独臂圣手郑舒易治疗各种疑难杂症十分在行，若是能请他来为颜小姐看看便好了。”
    “那郑大夫人在何处？”段哲行问。
    “郑大夫当年卷入王府争斗，因此断了一臂，从那之后倒是不时听说有人见过他，但他四处漂流，从不停留在一个地方，倒也有些难寻。”段哲行听得心中一沉，又听白熹微接着道：“不过我听说最近一次有人在江城见过他，江城离这里不过一江之隔。”
    段哲行没有表露得太过明显，但暗暗将这件事情记在了心里。
    门外响起了一串咚咚的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落到近处时颜莲景兴高采烈地跑到了房间里，一把搂住颜否道：“姐姐我寻了不少好东西呢，你看，这个漂亮不？还有这个，多可爱是不是？”
    颜否连连点头，笑容纵容。
    “这个给姐姐。”颜莲景说着将一只雕刻着双蝶翩翩飞舞的玉簪插在了颜否头上。“老板说这只簪有个名字叫比翼双飞，和姐姐真是再合适不过了。”颜莲景说着促狭地挤挤眼睛，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段哲行身上。
    “逛够了也逛累了吧，现在开席吧。”白熹微说着交代下去，白晟面色微僵，还是沉默了下去。
    一品楼的厨子手艺的确精湛，想来白熹微那番自信满满的话也并非夸大，几人吃得都很尽兴，只白晟略微有些话少。
    用过午饭后颜莲景本还精力十足，但看到颜否明显精神不济的样子，她也十分体贴地没有要求继续逛下去，几人准备回去。
    从三楼到一楼，一走下来就听见了大厅内的喧闹，原来是一位老人带着他的孙女，那孙女心智有问题，无意中冲撞了店内的一位客人，那客人面相凶恶，脾气依然，揪着那孙女不放，老人要去阻拦却被那人推开摔到地上。
    那老人本就虚弱的身子骨被这么一撞好半天起不来，待到缓过神来要起身，一直胳膊却是废的，怎么也用不上力气，只听着自家孙女撕心裂肺地叫着爷爷，干着急却使不上劲。
    大厅内其余食客见这场面生怕被波及，早已有多远躲多远，哪里还有出头的人。
    段哲行不喜那客人的作为，又暗自留心到那老人废了的胳膊，因而出了头。
    “这位兄台，小事而已，你教训过了也就算了，何必欺负这一老一少的。”
    “你少管闲事！”那客人本就是不讲理的主，不然根本惹不出这桩事来，向段哲行大喝的同时手中的碗被他抛了出去。
    那人是习武之人，力气本就非寻常人可比，加上这一扔中含了内劲，段哲行将碗接下时看出了那人的杀心，心中怒不可遏。
    那人看见自己扔出去的碗被段哲行轻松接下，心里也有些发虚，抓着那丫头的手也松了松。那丫头本就心智不全，虽然受了惊吓十分害怕，但并不懂得分寸，只是拼命挣扎，这时竟然挣脱开了，扑回了爷爷怀里。她年纪并不小，身子也是成年的，这一扑差点让她爷爷翻了翻白眼，差点没就此断了气。
    “小子，有两下子，你等着！”反正人也已经跑了，那人顺势而下，撂了句狠话，匆匆跑走了。
    大厅里静了片刻，这才恢复了原状。
    险些被自己孙女扑断气的老人这时已经回过神来，颤巍巍走过来道谢。段哲行客气了两句，说道：“敢问前辈可是独臂圣兽郑舒易郑大夫？”
    那老人虽然镇定，到底露出了一丝僵硬，本来要否认的样子，但一转念叹气道：“正是。”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老前辈成全。”
    恩人开口郑舒易无法拒绝，加上孙女才受了惊吓，有个安稳的地方稍作修养也好，便接受了段哲行的要求及白熹微的邀请，在白府暂住为颜否诊病。
    白熹微刚将郑大夫及他孙女安置好便有下人来请，说是老爷夫人要见她。她心中微沉，一路不动声色，其实心中早已是一片烦乱，眼睛有些酸涩，她只能将呼吸一再放慢，将翻滚的思绪一再强压下去。
    “那是些什么人也往家里领？”白老爷开口便是斥责，在他眼里本就只有颜莲景一个客人，其余人等本就是勉强容忍，更何况现在还多了一个闲杂人等的医生。
    “颜妹妹实在可怜得很。”白熹微看着不过二十几的年纪，实际上已经三十多了，白家和颜家世代交好，对于颜否的事情她是再清楚不过的，这句话虽然透露了她优柔的那一面，但实在是情深意重的。
    “哼，可怜，我倒看不出她哪里可怜！”白老爷气呼呼地捋了捋胡子。“今天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件事，你都把人请来了，我自然没有再把人赶出去的道理，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父亲请说。”白熹微整了整颜色，肃穆以待。
    白老爷的神色缓和了一些，语气也轻柔起来：“我知道你为这个家辛苦了很多年，但你到底是姑娘家，终归是要嫁人的，你弟弟如今也成器了，你手上的那些生意也该陆陆续续交给他了。先从一品楼开始吧，把一品楼交给晟儿来打理。晟儿，好好跟你姐姐学学，知道吗？”白老爷对静坐不语的白晟说道。
    “是，孩儿定当努力，不叫父亲失望。”白晟立刻接口，“姐姐，弟弟愚笨，还请姐姐耐烦些，不吝赐教。”
    “哪里，我白家的子弟，哪个不是极聪明的。”白熹微几乎要将满口银牙咬碎，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嘲讽，她以不畏被父母看出情绪了，他们本就不曾信过她。
    “熹微，最近院里的话看得极好，可愿陪娘去看看。”
    “是。”
    搀着白夫人慢慢从前厅走到后院，昨日夜里下了场雨，那花哪里是开得极好，分明是开败了的。白熹微往常总是挂着笑的，现在也不笑了，目光总是定在一处，有些冷的。
    “娘知道你心里委屈。”白夫人以这样的句子为她今日的一番劝慰开了头。把自己放在这样一个理解又无奈的位置，白熹微翻涌的情绪几乎压抑不住。
    “但是女人要认命，你终究是要嫁人的。”
    “嫁人？”白熹微冷笑，“那时候你们以为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可没想过要我嫁人，那时候弟弟年纪小，你们想要我帮他掌着家业的时候你们也半个字都没提过叫我嫁人的事，如今我已经三十五岁了，人老珠黄，你们就要将我弃之不顾了么？”
    “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白夫人没有一味地迁就来安慰她，而是板起了面孔，“我们白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陪嫁丰厚，就算年纪些微大些，难道就找不到好夫婿了？你也不急，这几日娘也托媒人打听了一下，好人家多的时，由着你挑呢，你就先慢慢将手头上的事放下来，安安分分的学着怎么做个好妻子，好媳妇。”
    白夫人见白熹微情绪难平，眼睛也是红彤彤的，微微烦躁，也不耐烦再哄着她，径直去了。
    白熹微在院中呆立许久，一抬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颜否正看着她，目光相触时扯出一个笑容。
    这是一个和往常一样的笑容，看在白熹微眼里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她从那拉得薄薄的线条里看到了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