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断雁叫西风 第46章 荏苒霜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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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计定,他钻出树洞,狠狠跺了跺脚,又在原地大力跳了几次,如此过了好一会儿,身上终于暖和起来。
之前休息了会儿,体力也多少恢复了些。此时天色尚未黑透,他就着模糊的天光大略辨了辨方向便出发了,路上遇见果树还采了几个果子。磕磕绊绊的不知绕了多久,忽然听见轰隆水声,他眼前一亮,赶忙加快脚步。转过几株大树,却见脚下一处断壁,高不过两丈,下方竟是一条大河,那河极是宽大,水量丰沛,水流湍急,虽天色渐黑也辨不清流向,却可见银白浪花在远处偶泛光点。
眸中幽光连连闪过,连细雨心头大定。他在一株大树下清出些许空当,用沿途收集的木头点了堆火,又将几个果子拿木头串起架在火上烤起来,不一时,便有浓浓的果香味冒了出来。过了片刻,他掏出几个小包,将调料一一撒上,很快,空气中便泛起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果皮被烧炸,果中汁水落到火里发出‘滋~’的一声,一股青烟泛起,烟气伴着河水浓重的水汽,化作了浅淡飘渺的雾气。
当脚步声响起时候,连细雨已然爬上了火堆上面的大树。他早就察觉到这群人中有擅长追踪的高手,却没想到他们能来的这般迅捷。要知道,一路上他也是费了力气掩盖行踪的。
正当他在为自己之前白费功夫而沮丧之时,却忽然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他记得很清楚,对方只有十二个人,他弄残了三个,弄死了六个,最后追着他的只有三个。可现在,环伺在周围的的气息告诉他,对方至少还有六个人。
……呵呵。
连细雨不得不为自己的霉运点个赞。
不过,多几个也并没有什么。唯一的变数也不过是死的人多了几个罢了。想到这里,连细雨脸上扯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偶尔,他也会想尝尝杀戮的滋味呢。
来人并没有刻意隐藏身形,很快,几条人影暴露在火光之下。连细雨正沉着脸细查,却忽地心生警兆。方才扭头,一抹寒光伴着破空之声已当头劈下,心思尚未回转,身形已下意识侧屈,险险避过,却脚下不稳,来不及稳住身形,下一刀已然又至。
连细雨额头生汗,后心发寒。凭着本能脚下急动,身形几闪已与那人对了数招,他手中无兵器不敢硬抗,同样对方持刀在树上也没有什么优势。
几番来回后,连细雨体力逐渐不支,而对方显然也发现了。连细雨被对方一脚踹飞,他不顾身上疼痛借势腾空而起,扬手挥出一把银色粉末,点点光亮在空气中闪烁,只听‘突突’几声爆响,原本平常的一堆篝火霎时冒出了丈高火舌,凡是火气银末所及之处,皆有火星炸开,刹那间,方圆数丈处皆被大火包围。地上原本呈合围之势的五人接连倒地,凡是火星所到之处,皮肉无不炸裂。皮肉方一炸开,血水接连迸溅,血液入火直如火上添油,不消片刻,便有骨裂之声爆响,几人不过来得及惨嚎两声,便被烧的没了声息。
一时间只听得炸裂之声连绵不断,焦臭之味熏人欲呕,场面之惨烈简直骇人听闻!
此番说来费事,实际这些发生不过片刻之间。
听见地面传来的惨叫,连细雨长声大笑,满心快活,原本已然力竭的身体忽然又生出了力气。趁着持刀人失神的档口,连细雨终于有机会拿出了他的终极杀器——雪丝银环弓!
来不及校准,没法拆装,只得以它最原始的形态向那人杀去。
那人也不是一般水平,即便被连细雨抓住了空隙也没能让他占到便宜。几番交手,连细雨皆是处于下风,雪丝银环弓早已被打落,不知掉在何处,身上多处了数道血淋淋的伤口,最深处可见骨翻白肉。一时不查,竟被那人抓住了缠有绷带的手臂,连细雨顿时痛的面容扭曲,忍不住惨叫一声,却拼着断臂的危险使出了‘雪柔绕指手’,眼看那曲张的五指就要抓上对方颈部动脉!而那人手中利刃也已高悬于连细雨之项!
树下火势不减,赤红的火舌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张狂肆掠,所过之处,万物皆焚。眼见就要烧到二人所在之树,生死存亡只在这片刻间!
连细雨满目赤色,双眼暴突,蓦地一声厉啸,一头狠狠撞向那人面部,手上气力暴涨,一爪抓住了那人动脉,狠狠一撕。刹那间,鲜红迸溅,血如泉涌,瞬间便喷了连细雨一头一脸。赤红的血液带着滚烫的温度,炙的连细雨眼睛血红,大脑早已丧失思考的能力,剩下的不过是兽性的杀戮之念。
那人惨嚎一声,手中刀势不停,仍是携着余力劈下!
眼见这一刀是逃不脱了!
连细雨早已失了理智杀红了眼,此时不外是本能地想要将此人分尸碎骨,竟是用上了同归于尽的打法,不要命地迎着那雪亮的刀刃而上,又一把向着那血流不止的颈项抓去!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人声。伴随着细密的声响,是辨不分明的呼唤。不过,这一切对于此处的两人来说已没有任何意义了!
持刀人已丢掉了他的刀,持刀的手捂住了颈部的血口,却挡不了那持续喷涌的鲜血,他不甘地狂叫着,拼着毕生余力狠狠一掌拍向连细雨。
连细雨肩胛处插着一柄钢刀,刀刃被他用骨肉紧紧裹住,而他本人却已被拍飞,落向了湍急的河面。
冲天的火光将河岸映射的一片通明。连细雨之前散出的银末逐渐燃尽,岸边原本几株大树所在之处已片叶无存,地面上残留着一堆堆灰烬,也分不出是人还是树。暗黑的河面深沉静谧,水面十分平静,完全看不出吞噬人时的残酷。
司徒雨声静静站在那,整个灵魂仿佛已被拔空。满心的懊悔,满腔的愤恨,还有数不尽的痛楚。
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他离开?
为什么要来的这么晚?
为什么没有救下他?
……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冰冷的不知是泪水,还是老天也随同哭泣的悲悯。他颓然跪地,一身死寂,浑身散发着浓重的悲意。
时间仿佛在瞬间被拉长,世界也若在顷刻间静止。
世界崩塌,心神俱焚。
泪水流尽,血红满眼。青丝白发,一夜幻变。
“呐,听说有人会伤心到一夜白头,你见过么?”
“没,我也只是听说过。”
天黑了又亮,初阳肆无忌惮地散发着刺人的光亮。大火焚烧后的灰烬已然被昨夜那场大雨所模糊,地面上只剩下些黑洼洼地烂泥。
眼前忽有光亮闪动,过了会儿变得越发刺目。司徒雨声缓缓抬起头,忽地身形一滞,连滚带爬的冲着那片光亮而去。
跪坐了整夜早已肢体麻木,原本雪白的衣裳也已脏乱不堪。红不红,黑不黑,倒似那满心的荒芜混乱不见原貌。
修长的指拨开灰黑的泥土,一片银白闪亮夺目。司徒雨声惨嚎一声,忽然泪如雨下。
那是他的弓啊,自佩戴便从不离身的武器。曾笑言弓在人在的戏谑仿佛近在昨天,可眼前弓身依旧雪亮,主人却已失去踪迹。
他死了啊。
如何会不死。
那满身的鲜血,那还未拔出的利刃,还有那冰冷黑暗的河水……
司徒雨声只觉全身血液都已冻结,连原本紧扣的牙关都已止不住地开始敲击,颤抖地双手再也握不住小巧的弓身,强行去抓的结果是被张开的柄尖划的鲜血淋漓。
看着满手的鲜血,他突然怔住了。
连细雨已经死了,他还活着。
他为何还要活着?
仿若醍醐灌顶,他眼睛明亮了一瞬,随即暗沉如墨。
温柔的抚触一遍遍滑过冰凉的弓身,他两手交握,将之攥紧,慢慢地往心脏送去。
若……同行黄泉,你是否能重新接受我的陪伴?
血液漫出,晕出妖异的绚烂。夺目的红染覆了刺眼的白,像极了那时的大千极乐。耳中仿佛又响起了那时他的哼唱,“离人血,幽魂泪,夜半相交去无归”,调犹在耳,人却已无踪……
也好,也好。
下辈子,便也让我同你那般伴生。
可好?
暮有青丝,朝见成雪。
荏苒霜后,恸涕未歇。
梧桐半死,新垅无栖。
双飞老翅,只影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