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断雁叫西风  第45章 呜呼又哀哉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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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缓步,连细雨并没有观风赏景的兴致,手中扯着根不知从何处掰下的藤条,无意识地各种揉弄着。风过,扬起衣角,抚动发梢,吹来了不知道谁的轻声叹息。
    不知名的树木,高大挺拔,分支聊聊,少叶多花,每一枝桠上皆缀满了粉白色的重瓣花朵,在这个微凉的秋日,盛开的绚烂。
    风势忽大,凉意越深,一树粉白花雨顺风而落,空气中盈满浅淡的冷香。
    连细雨抬头,对上了那双黑澈清透的眸子。深邃如幽泉,平静如古井,无情无欲,却依旧漂亮的惊人。
    心头漫起细细绵绵的喜悦,继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视线一点一点描摹着那人完美的面部轮廓,试图将本已深入脑海的面容再重新拓印一遍。
    我对你依恋日深。辨不清是何情绪,却深刻到让自己都心生惶恐,只恨不得以身献祭。
    可……如若失了自我,却得不到同等的回应,我会不知道如何继续活下去。
    大风起,吹散了那满树张扬,花瓣骤落如急雨。
    那人立在高处的树枝上,双手负后,一头墨发顺风而扬,宽大的袍袖迎风而展。眉目如画,丰姿隽昳,萧萧肃肃,湛然清举。不似凡人,倒似那九重天上飞来客,一遇一见误终身。
    思绪脱缰,野马似的跑了不知几重国度。连细雨自哂一笑,摆摆头,扔了手中藤条,转头便走。
    不是你的,何必多看。
    几乎只是眨眼,那人已立在他面前阻住了去路。十分惊人的速度,连细雨却看的十分平静。
    不想说话,因而便没有先开口,只静静看着他。
    他大病初愈,虽然治疗效果比最初预想的好上许多,也不能错认他饱经的病痛折磨。发色乌黑,脸色雪白,唇上亦没有多少血色。原本就清淡的眉目,好似被那些曾经滑过的冰霜所凝刻,无端地冷淡了许多。
    连落水轻轻叹息着,伸手抚向他的头。
    连细雨垂下眼,侧头避过,口中淡淡地道“何事?”
    连落水伸出的手并未收回,换个角度抚上,温声询问道“你去见他作甚?”
    连细雨拧了拧眉,无端有些烦躁,忽略头上的触感,他道“我以为我已成年,足够能正常与人交际,而不用事事都向父亲禀报。”
    连落水面上一凝,指尖微颤。不动声色的将手收回,他仔细分辨着连细雨脸上的表情,语声依旧温和,“这是你第一次称我为父。”
    连细雨垂头,恭敬地道“以往是儿子不懂事,罔顾了伦常礼教,连累父亲操心受累。此番既是醒悟,自是该痛改前非。”
    连落水心头一滞,有些难以置信,他竭力压下心中怒火,尽量温和地道“我知前次是我处事过激,让你伤心难过了。可我悔过了,我亦十分自责。我那只是一时乱了心神,并非有意为之。你就原谅我这回,可好?”
    连细雨心头微动,却依旧漠然偏过头,道“父亲严重了。生体发肤受之父母,父亲无论如何自也是为儿子好的。是儿子不孝,累了父亲。”
    连落水简直要气疯了,他总是不明白他的儿子为什么不肯老老实实的听他的话顺他的意,非要一而再的忤逆自己。他已经竭尽所能了,这二十年来,凡是能给的他统统都给了连细雨,疼他爱他,简直就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所有温情,所有爱护,全部都留给了他。为何他却总是不满意?为何?!
    忽地,他冷笑一声,“我的好儿子,你老子我总是不知你那脑袋瓜子里会想着些什么,为何总是生出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但,这些都不妨事!你要幡然醒悟也好,要痛改前非也罢。对于你老子我来说,这些通通不是问题。你既非要与我父慈子孝,我倒也不妨满足了你。”两指钳起他的下巴,他邪气一笑,忽地一口狠狠咬了下去。末了,他咂咂嘴,“有句话你说的没错,你的全部,无论思维还是身体都是属于老子的!所以,收起你那些奇怪观感,好好生生的听着老子的吩咐,乖乖的做个好宝宝。如此也便罢了,否则……呵呵。”
    连细雨只觉头皮一紧,脊背上泛起一股寒意,瞬间便僵硬了他的肢体。他的挑衅,让他有幸见到了新一面的连落水,见识到了”连邪”的邪气。可,若是这般轻易便能服软,他也不是连落水养了二十年的连细雨了。
    因而,就算心中生了惧意,他仍不甘示弱,甚而还扯起唇角笑了笑,“父亲说如何便也就如何了。”
    连落水眉间一凝,双目生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连细雨摸了摸脸上的牙印,表情似笑非笑。
    ”我不知你知不知我,我却是知你的。你的情绪,我总能轻易把控。呵……”
    天黑之前,连细雨是这么想的,并且还十分坚信,岂料不过半日便被狠狠打了脸。
    连落水走了,提前了一日走了。他不止留下了司徒无争还留下了玉三杀。
    心中生起些许不安,旋即很快被他抛开。与其担心连落水那天字第一号的变态,还不若好好想想怎样迅速摆脱那两张该死的牛皮糖。单以武力论,司徒雨声以一对二想是没有问题的,但若是再加上打辅助的司徒月在可能情况就没那么妙了。
    沉思片刻,连细雨眸中暗光微闪,唇角扯起一抹怪笑。
    三日时间眨眼便过。
    连细雨摇着把纸扇,从容出了城。
    出城便是官道,两辆马车并架的宽度,平坦干净的青石地面。连细雨看着眼前的大道默了片刻,紧了紧背上的包袱,踏出了坚定的脚步。
    想走的主意是打了很久,但具体要去哪却没有章程。这辈子活的太局限,除了桃花落水寨,这趟是第一次出门。对这个世界的布局,简直是一抹黑。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桃花落水寨的势力不小,连落水在江湖上素有威名,司徒氏也是挺有名气的一处势力。所以,无论他往哪儿走,好像都是有点不太安全的。回想起上次被连落水发现时的处境,连细雨心中依旧是满心不甘,很是狼狈。
    没什么,吃一堑长一智。他对自己说。
    既然决心要离开,自然就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尝试。
    不甘接受,就全力改变——如此,即便败了,也无愧己心。
    主意打的挺好,心里准备也挺足,但运气实在太差。
    连细雨没有余力去想是司徒雨声太过无用,还是自己太过倒霉。此时的他,只能竭尽全力护住自己的小命——从他方才被砍那刀的准头、力度来看,很显然对方并不是单纯来寻他,而是冲着他的命来的。
    呜呼哀哉!
    躲在树洞里的连细雨将自己缩了又缩,小心地放缓了呼吸,心头又恨又无力。
    对方十来人,武力值并不特别高。与恢复了两层功力的连细雨相比并没有高出太多,可恨就可恨在几人配合默契。三日下来,四次对战,连细雨且战且逃,好容易使了些计策弄死了四个,弄残了三个。对方还剩五个安然无损,可他连·大病初愈·虚弱·细雨先生已然成了强弩之末。
    下午时分,连细雨仗着狠劲凭着雪丝银环弓的诡秘又弄死了两个,乘隙钻进了林子里,终于利用地势暂时摆脱了追兵。也不敢动作太大,只迅速找了个隐秘的树洞藏身,草草哽了两口硬邦邦的大饼,又珍而重之的将剩下半个用牛皮纸包好,贴身存放。
    摸了摸手臂上衣服撕成的绷带,他满脸阴郁。
    他出来时身体基本痊愈,虽然武力只能发挥两层,但体力却恢复了八成,较之一般武者也弱不到哪去。因为服了良药且效果良好,司徒月在又配合秘法封了他身上几处关窍,如无意外,寒毒短期之内不会再发作。
    所以说,连少当家这次跑路并不是全全没有准备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自然不会轻易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之前以为不能活便破罐子破摔,现下能正常生活了自然就变得惜命了。
    因而,这些追着他要他命的人也就变得十分可恨了。
    连细雨从来不是什么高尚人士,但他至少拥有最基本的道德底线,向来信奉的是:有恩必偿,有仇必报。但,这些都建立在正常情况之下。
    若说帮榭知让他中寒毒这事让他内心深受打击,那么在茅屋遇到那个恩将仇报的小孩就让他泯灭了内心最后一点良善之意。
    饱受病痛折磨,顶着一副孱弱破败的身子苟活于世,这样的生活他已经受够了!若不能昂首挺胸的站着活,那他便拔刀自刎站着死!为了自由,他逃出来了。为了活命,他形如丧家之犬。若出来只是为了换一种方式苟延残喘,他又何必大费周折拉出偌大一场戏?!
    思及此处,连细雨终于大彻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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