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霜-锦夜篇  第六十九章 终结(一)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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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慕文和眼睛里流露出惊慌神色,无处可躲的样子,门陡然被推开,八个宫女分列两行提着赤红灯笼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宁王府行医,专研制各种毒药用来控制杀手,她以前曾经见过这人,只依稀记得他好像姓谢,来自西域,除此一无所知。谢行医将药箱搁在桌上,慕文和惊恐的藏进厚重帷幔之中,不敢抬头去看那些人。
    “锦夜姑娘,王爷让在下来替姑娘送药的,姑娘身上的伤虽重却只是皮外伤不碍事的,只是姑娘的蛊毒因久未服药调养才会导致筋脉受损厉害。王爷说了,只要等打败镇北军,就会彻底解了姑娘的毒,姑娘要好好休养,王爷还等着姑娘上阵杀敌呢。”
    谢行医将一枚黑色药丸递给锦夜,接着说道:“这药丸虽本身带有极强毒性,却又能制住姑娘身上的蛊毒,可谓是以毒攻毒的典范,只是服了越多,姑娘的蛊毒就越重,所以姑娘还要早些替王爷解决了镇北军才是上上之策,姑娘是聪明人,谢某也不用多说。”
    锦夜自然而然的将药丸放进口中,又喂了水,片刻过后才淡淡笑着说道:“烦劳行医大人,锦夜自然不会辜负了义父一番栽培,眼下锦夜还要休息一两日,所以一切都烦劳大人了。”
    谢行医见她服下药,便安心的离开了,很快殿中又只剩下一片宁静,慕文和这才从帷幔中走出来,惶恐不安的看着锦夜。
    锦夜手掌一翻,烛光刚好照亮她掌心中放着的黑色药丸,慕文和吓了一跳,“姐姐,你怎么没吃这药?”
    锦夜叹了口气,将药丸放在烛光下,细细打量一番才说,“这药虽能一时缓解我身上蛊毒之痛,却本身带有剧毒会让我立刻昏迷过去,所以暂时还不能吃。”
    推开锦被站起身,鲜艳红衣,如雪素颜,黑发如墨长及脚踝,慕文和怔了良久才吃吃的说道:“姐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她低头看着他,将长发挽起,微微笑了笑,“你不要害怕,姐姐去替你看看,你父王是不是还活着。”
    ***
    蛊毒已经入肺腑,一路上躲避城中不断来往巡逻的校尉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只是她还必须去一个地方,宁王府地牢,从前最重要的囚犯总是会被关在那里。
    她在屋顶一直等到夜入三更,这是王府换防的时辰,也正是防备最松懈的时候,顺着房梁潜入府邸,她先是在地牢见到了被囚在最深处的皇帝,灯火极暗,所幸的是当今圣上居然还活着,或许这是宁王手中最后一个筹码,若承轩真的带兵打进内宫,宁王可以用圣上来要挟承轩,承轩打的旗帜是入京勤王,到时候必定不敢轻举妄动。
    她还记得从前曾见过一次皇上,天下最尊贵的那个人,高高在上,而现在却在囚牢之中,不仅无法保护自己的妻儿,就连自己的未来都只在虚无缥缈之中。
    夜色沉重,地牢之中走向错综复杂,锦夜想着悄悄潜出宁王府,却不想竟走错了路,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道火光,宁王府的校尉朝着她急急奔来,心里一急,彻骨的疼痛从心底蔓延到掌心。
    这宁王府的地牢在她离开之后重建过,转了几个弯,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景色渐渐有些虚浮,蛊毒终于还是要发作了,伤口裂开鲜血再次打湿了她的衣襟,死亡比她想象来的更快。
    宁王府校尉人数众多,且绝不会手下留情,结局自然可想而知,苦笑一声,难道精心筹划那么久,竟会死在这里。
    “那边好像有人……”校尉聚集起来,火把越来越亮。
    能看见的画面越来越模糊,一时之间又痛又累,完全分不清该往哪里走,有人挽了她的腰,在被校尉发现之前,躲在牢房之间的缝隙之中,极窄的范围中,他的气息干净而冷清围绕在她的周围,只能紧紧贴在一起,她把连贴在他的衣襟上,感觉他的下颌搁在她的头顶,双手围住她,动作轻柔,就好像她随时会被压碎一样。
    越来越痛,就连近在眼前的莫无言都已经看不清了,他的手还是冰凉的,透过衣衫都能感觉到寒意,不能动,也没有力气动,突然感觉周围的一切开始烟消云散,抱了很久,漫长的好像一辈子那么久。
    终于校尉拿着火把离开,地牢再次安静下来,黑暗笼罩了周围,她说:“无言,为什么要来。”
    他用力抱住她,就好像要把她按进骨头里,声音沉重而沙哑,当初的冷清再也找不回来了,百转千回的苦涩,“进京的确是来找你的,却没想会在地牢见到你,来这里原本只是想见另一个故友。”
    她抬起头看着他,周围安静之极,没有一丝光线,只有他的眼睛,黑夜之中带着浅浅光亮,她讶然,“原来,你也是来见皇上的,你想救他?”
    他摇头,“不,我不想救他,只想问他几个问题罢了。”
    他们曾是多年的挚友,又为何要对夏氏一门赶尽杀绝,他的手很柔软,就像第一次他救起她,抱着她的时候那样,淡淡的,冰凉的,却无比轻柔。
    外面是千军万马,上京城内却只剩下他们孤身两人,身受重伤,在这冰冷地牢里相互依偎,最后一次,也好像是第一次,她并没有爱过他,他却让她有了一种深深的依赖感,就好像前世就已经认识的感觉,她恨自己,为什么不能爱他。
    亏欠到终于再也还不清了,出不去,也走不掉,不如就死在这里。
    握着她的手,她闻到淡淡血腥味,双指之间粘稠的感觉,她的血和他的交融在一起,她差点忘了,他中的毒比她还深,比她更没有解药,而他却从没有流露出过痛苦。
    是因为痛苦太久,所以就习惯了么?
    她说:“你不该来的,为什么非要来,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他的声音有了一丝笑意,“都是要死的,为什么不能来,三天后,三天后慕承轩就会带兵进城,跟他回去,好好活着。”
    就连呼吸都那么困难,她闭着眼睛摇头,“你答应过我,要活得比我久,无言,你忘了?”
    漆黑夜里,她踮起脚尖,亲吻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眼泪混着落进口中,无比咸涩,她从未在别人面前如此痛哭过,但对他却不只一次,只有对他,会想要宣泄所有的感情。
    “以后难过的时候,不要忍着。”
    “以后恨一个人的时候,不要为难自己。”
    “锦夜,我爱你,这一辈子我唯一高兴的就是我曾要你嫁给我,我曾经爱过你。”
    紧紧抱着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为什么听上去像是告别,她睁开眼睛看着他的眼睛,“我答应嫁给你,我应该嫁给你的,无言,只是我再不能嫁给任何一个人。”
    他的手抚在她的眉上,她的脸颊上,“不要这么说,阿夜,不要这么说,能遇到你就是这辈子最好的一件事。”
    他的手突然按在她的手腕上,将身上所余的内力全部传进她的体内,一时间波涛汹涌滚烫涌进她的五脏六腑,原本冰冷的血脉瞬间暖和起来,眼前渐渐清明起来,这大概能让她再多活几天吧。
    于是他毕生的功力就这样不要了,不过只是想让她活下去,她想嘶声力竭的喊,她不要这些,她要他活着,却一个字也喊不出口。
    终于他松开她的手,气息已经很淡了,他亲吻了她的唇,那么用力,终于也是哭了,不是难过自己要死了,只是难过再也,再也见不到她的。
    他挥袖走出缝隙,朝着皇上所在的囚牢而去,刚好晨光亮起,照在他的背影上,听见他淡淡的一声笑,越来越响,朝着地牢身处而去。
    一口血落在地上,听见他说,“锦夜,记住如果你若不活着,我就白白死了。”
    莫无言就这样走了,依旧是一袭白衣,安静如旧。
    那天没有人知道最后他同皇上说了什么,等宁王府的侍卫找到他的时候,皇上还活着,只是比之前更加沉默,决口不提当日发生了什么。
    当夜全王府守卫地牢的侍卫都被莫无言引开,他力竭战到最后,一身白衣最后染成血色,听说他阖上眼睛的时候,仍是带着微笑的。
    她不相信莫无言就这样死了,次日仁和殿的太监传来消息,宁王将莫无言的尸首掉在城门口威慑全军,宁王将莫无言的尸首在城外挫骨扬灰,宁王将莫无言的骨灰洒在江中祭奠中军。
    听到消息的时候她没有哭,只是一直一直坐在殿前的台阶上不说话,慕文和跑来问她,“姐姐,你怎么了,你认识那个那人么,你是不很难过?”
    她摇头,不难过,我不难过,因为很快我就能再见到他了,很快很快的,抬起头,血一样的夕阳亮在天边。
    他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从来没有过的清晰起来,仿佛在耳边一遍又一遍的盘旋着,无法呼吸,头痛如裂。
    “想哭就哭好了,反正也没有人会看见。”
    “那天,你怎么就没有嫁给我呢?”
    “如果那样,该有多好,一起开个药堂,外面大片竹林,阳光照在堂下,慢慢的老,慢慢的死,一生没有遗憾。”
    “锦夜,记住如果你若不活着,我就白白死了。”
    三月三日凤凰城
    半边黄沙半边尘
    谁言人生无再少
    一夜风雨一夜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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