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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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风树抽出自己的手臂,冷冽的瞳光依次滑过身边每一个船工仆役:“我雇你们来是需要人干活,可不是为了听航海鬼故事。现在,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高的声量中挟着一股教人无法抵抗的力量,众船工尽管心悸不已,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只剩下几个平时负责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的婢女仆妇呆立在原地,瑟瑟发着抖。
“这就对了,”风树扯出一抹没有温度的微笑,阴测测道:“最好不要给我制造惩罚你们的机会。到时候,你们一定会后悔为什么当初不上那艘鬼船去算了。因为,招惹鬼远比招惹我要来得轻松。”
众人说话的功夫,对过那艘船又移近了两丈。不管大船怎么辗转腾挪,那艘花枝招展的船总能及时调整航向,轻轻松松地漂到大船正前方,拦在他们新换的航线上,舱中女孩的哀泣也渐渐变成了狂厉的惨叫:“救命啊!救命!你们为什么见死不救?你们统统都要不得好死!”应和着她似的,那艘华舫上暴起一阵哭喊声,仿佛每一间舱房里都挤着数十个女童,她们每一个都在声嘶力竭地呼喊,有人在悲泣,有人在嚎叫,有人在鸣冤,有人在诅咒,所有的声音连成一片,穿透雷声雨幕,直袭向大船。
“怎、怎么办?”一名仆妇闻声不由得双腿软倒在地,手足无措地拉着近旁一个婢女:“要不,我们把所有的小船都放下去,各自逃命吧!它总不可能追上所有人……”
另一个仆妇白了她一眼,颤声道:“它是不可能去追所有人,可是……万一它就是追着我不放,那怎么办?”
“不能再等了,”风树单手扶着船舷,身子略略前倾,望着下方翻滚的浪花:“现在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毛不拔,你跟我一起潜下去。”
“好啊,”毛不拔立刻响应,扭过脸瞅着风树:“爷,我去了能不能少扣半年的钱?”
“少将军,”毛相远随着风树的动作往前迈了两步。直到此时,除却声音有些发紧,他的意态举止都还算是镇定:“我觉得那个老船工说得很对。类似的事情我也听过很多。甚至有一种说法,那种看上去仿佛迎面撞来的船其实是自己船的影子,就像海市蜃楼一样,所以己方的船怎么转都躲不过。权且不论这种说法是真是假。你自幼熟读兵法,怎么会想不明白?如今,对方的目的很明显,不论是那些哭声还是迎面撞过来那种举动,明摆着就是想引我们上那船去,你真的要上这种当吗?”
“我当然知道那是骗我们过去的圈套,”风树沉稳道:“问题是,这件事情不像以往的情况那样可以赌一赌。一旦船撞毁了,我们这趟差事就彻底宣告失败了。不这样做又能怎样呢?眼睁睁看着它撞过来?”
毛相远斜睨着那只豪华的、徐徐挪近的大船,手指无意识地在船舷上画着圈:“我觉得应该不会撞上。这船绝对不是因为我们才出现的,它一定是很久以前就存在的,我们也不会是第一个遇上它的。你仔细看看这船,岂止是完好无损,简直就是簇新的。说明它从来没有经历过碰撞。既然它没跟别的船撞上,也不会跟我们的船相撞。说不定,它根本就没有实体,只是一个幻影。”
“对了,爷,怎么没见萧爷?”毛不拔忽然问道,一面往身周东张西望:“他上哪儿去了?怎么外面这么大动静都不过来瞧瞧?”
风树微微怔了下,森然道:“你找他干什么?”
“当然是有事情要问他,”毛不拔一本正经地说:“他是相爷的人嘛。我想问问他,这艘大船是因着这趟任务借给我们用,用完就收回去,还是就给我们了?还有,这船要是有什么损毁,要不要我们赔?我觉得,我们应该把这些问清楚再作打算。”
风树瞪了毛不拔一眼,懒得多费唇舌,转向毛相远,凝重道:“师父,你能肯定那只船不会撞上来?”
“这……”毛相远略一沉吟,哑声道:“我有八分的把握。”
“八分?”风树笑了下,讥诮的,带着点无奈:“我给你十杯酒,告诉你其中有两杯是毒酒,你能随手拿起一杯毫不犹豫地喝下去吗?师父,你有没有计划好,万一那艘‘鬼船’是具备实体的,万一它真的跟咱们撞上了,那时应该怎么办?”
“这个嘛……”毛相远那双被脸上的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眨了眨,语声干涩:“我没想过。反正……白妖已经不在了,假如你跟不拔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一辈子……我也不想独活了。”
风树全然不为所动,只凛冽地笑着:“这种事情,即使你有九成九的把握,我也没办法就这样坐以待毙。”这时,他骤然感觉背后有一股异样的气息窜动,回身看去,却是许清蕖不知何时挪到了自己后方,当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尺。她双颊微红,雨伞斜靠在肩头,眼中射出一抹风树从未见过的厉光。
“许大小姐……”风树心念一动,朝着许清蕖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问道:“大小姐觉得现在该怎么做好呢?”
许清蕖挑起眼皮,神态暧昧不明地飘了风树一眼,顷刻,淡淡地一笑,道:“遵从师父的教诲。”口吻已不复一向的娇羞,而是十分强势,笑容也起了细微的变化,感觉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师父的教诲,自然是应该遵从的,”风树鉴颜观色,知道对方所言不谬,安下心来,回以一个寒厉的浅笑,不再说话,静静地凝注着正前方铁灰色的海面。狂风暴雨中,那只灯火辉煌的鬼船剪开层层浪花,徐徐接近众人。眼下,两船相距已经不足五丈,这个间隔还在不断地缩小。云层内滚过阵阵雷声,动荡着人们本来就已经绷到极点的心弦。忽然,那艘船颤动了一下,开始往一侧倾斜,转瞬又斜向另一侧,之后一直小幅度地颠簸着,隔了一阵总算渐渐将船身摆正,吃水却似乎比刚才深了一些。
“咦?”风树眨动眼睛,凝神看定不远处那艘哭声缭绕的船:“我没看错吧?那船……在下沉吗?”
“它很快就会从海面上消失的,”许清蕖轻描淡写地说道,转身往船舱的方向走去。临进舱口时,她表演似地、慢吞吞地收拢雨伞,回首冲着风树嫣然一笑,但那笑只是浮在皮面上,没有进到眼里。
“她到底在暗示什么?那船原本就注定会这样沉没还是她动了什么手脚?”风树回味着那朵奇怪的微笑,重新将目光投注到前方的船只上。这会儿,鬼船下沉的趋势已经非常明显。呼啸的海浪中,那只船轻微地左右摇晃着,一寸一寸压向海里。遍布船体的彩灯挂饰倒映在海面上,被翻涌的浪头扯碎了,星星点点地浮在周围,泛着凄迷的光,就像是船身流出的血和泪。巨浪一波波滚过,吞噬着其上华丽的船只。慢慢地,海水开始攀上对船亮丽的船舷了。就在这一瞬,两艘船上所有的灯火同时尽数熄灭,四周顿时被黑暗所占领。偶尔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那微微发红的冷芒只衬得一切事物更加幽异。
耳朵里充斥着船工杂役们此起彼伏的惊叫,风树皱了下眉,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处,定睛望向正对面渐渐下沉的鬼船。此时,己方的船还在不停地改变航向,以绕开对方沉没的那片区域。两船相距最近的那刻,他清楚地看到,鬼船那些不再放出一点光亮的舷窗上,凸起了一只只小手的轮廓。那些小小的手掌形状的东西拼命地向上攀伸,蠕动着,挣扎着,使劲地抓挠舷窗,在锦缎窗面上刮出一道道印痕。之后,像被某种诡异的力量所牵引,对船的舷窗一扇扇向外掀开来,露出后面一张张惨白的、血迹斑斑的小脸。几十张孩童的脸层层叠叠挤在舷窗处,用只有白眼胆的直勾勾眼睛瞪着风树,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憎恨与怨毒。
总感到哪里不谐,风树定定地看着,身子又向前倾了一些。但两船已渐渐拉开了距离,那艘华丽的鬼船不再向四面划动,只缓缓地往下沉去。这会儿,风树身后的船工仆役终于安定下来,停止了叫喊,手忙脚乱地张罗着点灯收帆。而那艘船上回响的女童惊狂惨厉的呼号,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嘤嘤呜呜的低泣,细若游丝地在空气中荡漾着。声声滚雷竟压不过它,一缕一缕固执地飘入众人耳中,震动着每个人的鼓膜与灵魂。
“这一次,应该真正结束了吧,”毛相远低喃道,长舒了一口气,轻轻抖着身上被雨淋透的衣服。
“好可惜!那么漂亮一艘船,怎么就这样沉了!”毛不拔撇撇嘴,惋惜地说:“不知道那船上有没有什么很值钱的东西?现在潜下去乱摸一把,说不定还能捞到点什么。”
“胡说什么呢!”毛相远斜了侄儿一眼,厉声道:“你活得不耐烦啦!”
“都给我闭嘴!”风树右掌攥起拳头在船舷上重重一击,阴着脸对毛相远道:“尽快弄清我们现在的位置。看看去你说的那个小岛应该怎么走。”信手解开言不悔的穴道,他侧过身,快步走向船尾。事实上,对于风树来说,并不存在危险是否真正过去这样的困扰,他只是对整桩事情存着不少疑问——从头至尾,他压根就没有产生过危险的预感,不论是自身的防御本能,还是体内的“那个东西”,都不曾发出警报。
这个时侯,那艘华美的船只有一小截桅杆还露在海面上,仿佛溺水之人临终前满怀不甘而扬起的手。随着众人所乘的大船飞速驶去,那截桅杆在风树的视野中不断下陷、后移,渐至没顶。又一阵惊雷滚过,伴着微红的闪电,海上波浪滔天,湮灭了那艘鬼船曾经存在过的所有证据,仅余下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饮泣声犹在耳畔萦绕。
“它真的会就此消失掉吗?”风树凭借记忆遥望着鬼船沉入的那一片海域,喃喃低语道。
“天!”言不悔疯了似地奔到船尾,直面着被大船抛在后方的一片汪洋,跪倒在地,目睚欲裂:“那船上有多少人啊?听声音好像都是些柔弱无助的小姑娘……少将军,你们一点都不感到惭愧吗?那些人虽然不是你亲手杀的,却实实在在是因为你们贪生怕死、见死不救而失去了生命!你们……”
按了下额角,风树收回远眺的眸光,转身欲走,却在视线掠过海面上某一点时一下子定住了——他发觉自己跟一双眼睛对上了——纠结在黑色发丝里的外突的眼睛。右手条件反射地握住剑柄,他定了定神,偏转身体面向船尾,一步步向前靠去。左臂抵上船舷,他小心翼翼地拱起背,往灰暗的大海里探视。一具浮尸立刻闯进了他的眼帘——也许是被大船挡住了去路,尸体仰面浮在紧挨着船身的海面上,随着海水的波动一上一下,不时撞击着船体,发出一下下低微的闷响。
“奇怪,这是从哪里来的?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拦在这里的?”风树沿着船舷移动了几步,站到正对浮尸的地方,专心打量着这具莫名出现的尸身——尸体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子,面朝上仰卧在起伏翻滚的波浪间,一身鹅黄纱衣,头上挽着高高的云鬓,服饰华贵,只可惜全身已被海水泡成桶状,皮肤微微发绿,表皮剥落,颜面肿胀,眼球突出,嘴唇外翻,舌尖挺出口外,遍体散发着还不甚浓厚的恶臭。
“少将军,你在看什么?是不是有遇难的人漂在海里?”言不悔抄起一盏灯冲到风树身侧,踮起脚尖,将灯盏尽量移近海面,焦急地四下梭巡着。半晌,一道光柱终于在他不经意地移动灯盏时打到了女尸的裙摆上。“那里!那里有人!少将军你帮忙掌着灯,我下去救人!”他不容分说地把灯塞进风树手里,“扑通”一声跃下海去。
黑瞳中跳动着猫儿戏弄老鼠的狡猾,风树打了个呵欠,高高擎起灯,好整以暇地晃动着提柄,让灯光来回扫过女尸狰狞的面部。冷不防,一只冰寒的手遽然压上了他的肩头,跟着,耳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淡定不变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风树侧目瞥了萧木客一眼,不冷不热地回答:“你没看出来吗?我们在这里捞尸体玩呢。”墨黑的眸子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闪了一闪,他发觉,萧木客的脸又变得没有一丝血色,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也是灰白一片。对于这种状况,他并不很惊讶,只是心里的疑问越积越多了:“这家伙……又动用了那种穿越空间的灵术吗?他去了哪里?是为了娘娘腔的事吗?还是……”
“啊——”言不悔在船下发出了预期中的惨叫,但很快转换成悲痛的指责:“原来这姑娘已经香消玉殒了。真可怜啊,这样大好的青春年华,就这样葬身茫茫大海当中……少将军,这都要怪你们见死不救……”
“咦,大笨石,你跳到海里干什么?下面有什么好东西?”被叫声吸引过来的毛不拔见状登时精神一振,大步奔上前去,扶着船舷,低头审视水中起起伏伏的女尸。片刻之后,他激动地搓着手,嚷道:“大笨石,这姑娘浸在冰冰的海水里,实在是太可怜啊!来,咱们赶紧把她弄到船上来!”说着,他从百宝囊中掏出绳索抛给言不悔,指挥对方把尸身绑好,之后,将绳子在自己身上缠了几圈,再绕到双手上,费力地向上扯动着。
风树伸了个懒腰,冷眼旁观,俊挺的五官显露出看戏似的悠闲与漠不关心。
萧木客冷冷地瞟了风树一眼,轻声道:“你去过我房间?”语尾的音调略略上扬,眼神却十分笃定。
“去了,真令人失望,”风树摊开手,吊儿郎当道:“你这么讨厌的家伙,怎么就没谁把你变成一块木头?”停了一停,他讽刺意味十足地一笑,用一种例行公事的口吻道:“等一下我会叫人帮你换个门闩。”
“大功告成!”在言不悔的帮助下,毛不拔艰难地将女尸从海里拉了起来。把尸首平放在甲板中央,他向后一仰,背靠船舷喘着粗气,一面满脸堆笑地望向萧木客:“萧爷要换门闩啊?好说,好说。木的五个铜贝,铁的二十个。你要的话可以便宜点。你想换哪一种?”
萧木客不吭气,出神地盯着摊在地上的女尸,眉头微微蹙起。半晌,他一步步靠上前去,俯下身,仔细端详死者泡胀的面目,又大致查看了一下尸体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肢体,最后把左掌伸至其背部,托起尸体的上半身,右手拢住女尸湿淋淋的头发,轻轻拉扯着使她头向后仰,露出一截发绿发胀的颈项来,上面印着一道清晰的深红色的沟痕。小心地搁下尸体,他直起腰,在衣襟上擦着手:“这女人似乎是自缢而死的。”
“不可能!”言不悔筋疲力尽地爬上船来,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双手抱头:“她如果不是被人勒死的,那也是被迫上吊的。你们……别说这种推卸责任的话……明明大家都听到了她呼救的声音,为什么你们不让我去救她?是我们害死她的!”
“唉,你这人怎么就执迷不悟呢?”毛相远撑着伞慢慢地踱了过来。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左手捧着一只漂着指南鱼的水碗。扫了下甲板上的女尸,他摇摇头,沉缓道:“就算我们先前听到的求救声是人类发出的,也该是个五六岁的小女童。这女人少说都有二十了,怎么可能是那艘船上呼救的人?”
萧木客偏头睨了风树一眼,没有说话,眼中却透出询问的神色。
风树朝他递了个眼色,以仅有对方能听见的音量道:“一会儿再跟你解释。”
萧木客垂下眼睑,视线锁定在女尸胀大无法分辨原貌的脸部,眸中闪过一道不明的光。
“不,就是我们害死她的!我们刚才明明可以救她的……”言不悔面朝尸体坐在湿滑的地板上,眼光黯淡,精神萎靡不振。
依旧牢牢盯视着女尸的面庞,萧木客冷然道:“从尸体的情况来看,这女人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不错,”风树看看脚下仰躺的尸体,又看看萧木客,凛冽道:“依我看,死亡时间至少在两天以前。换句话说,这女尸跟我们没任何关系,只不过凑巧漂到我们的船附近罢了。”
“不,我不信,你们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言不悔一味地摇着头,满脸负疚之色:“是我们见死不救害了她,我们跟动手杀死她的人没多少分别……”
完全把言不悔当做空气,萧木客眉心轻折,不带一点感情的眸光朝着风树的方向微微一滑:“可是……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你不觉得她有些面熟吗?”
“不觉得,”风树耸耸肩,瞳光在尸体面上转了一转,笃定道:“我从没见过她。”
“我是向来不记人的长相啦。也不知道见过这女的没,不过……”毛不拔歇够了,神采飞扬地扑到尸体跟前,蹲下身去,一把拔下尸身头上的金簪,之后,顺势抓住女尸散下的头发向上提起,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下了尸首耳垂上亮晶晶的耳珰。松开手里的发丝,他又扯过女尸的一只胳膊,将上面套着的两个镯子抹了下来。死死攥着几件首饰,他得意洋洋地笑起来:“这套首饰很特别,应该是专门订制的,市面上没得卖。我在许家庄的时候,曾见兰飞扬的一个姬妾戴过。”
“毛不拔!你怎么可以这样?”言不悔一下子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向毛不拔走去,语声带着哭腔:“我早就看不惯你这种做法了!只是平日在外面我要全心全意保护少将军,没空教训你。今天这个姑娘是因为我们而死的,你怎么还下得了手?快把东西还给人家!”
“怎么,你眼红了?”毛不拔往后退了几步,嘿嘿一笑道:“大笨石,这尸体是你帮忙弄上来的,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你看,这尸体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最上等的绸缎做的,我特意留给你的。你把这身衣服剥下来,洗干净晾干了可以卖不少钱呢!”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言不悔怒不可遏,拳头紧攥到发颤,继续向毛不拔逼近:“为什么你可以连一点歉疚都没有?这一次,我决不允许你这样亵渎死者!把东西还来!”
“你想抢我的东西?喂,大笨石,你不是一向自诩正人君子的吗?”毛不拔见势不妙,火速把掌中的首饰塞进百宝囊里,拔腿就跑:“爷,二伯,救命啊!他要抢我的东西!”
“可恶!你实在太不像话了!快把东西还给人家!”言不悔义愤填膺地吼道,纵身追了上去。
“兰飞扬的姬妾?”萧木客喃喃自语道,垂首盯着自己的指尖,顷刻又昂起头来看进风树的眼睛里:“没错,我想起来了。这女人确实是兰飞扬的姬妾。那次兰飞扬伤了胳膊,我送他回去时曾在他的住所见过一面。”
“是吗?”风树懒洋洋地一笑:“看来兰飞扬命中克妻啊。”目光落回尸体身上,他的面容渐渐严肃起来,声音也变得冷硬:“我觉得奇怪的是……这女尸看起来好像在水里泡了好几天了,可是海中那么多鱼虾,还有什么食人的怪物,尸体怎么可能完好无损?”
“喂,你们两个……”望着侄儿与言不悔在湿漉漉的甲板上绕着圈子跑得磕磕绊绊的背影,毛相远长叹一声,缓步行到风树身边,定定看着摊在眼前的尸身,若有所思道:“我怀疑……这尸体之所以浸在水中好几天却没有被海鱼啃食是因为……”停顿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偏脸望向大船后方的海面,续道:“也许这尸体不是直接泡在海里的。我觉得,尸体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应该不是巧合。”
“尸体……原本在那艘鬼船上?”风树面色微变,但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尸体在水里泡了几天……也就是说,那船本来是沉在海底的。但它今天又浮上来了。那么,刚才的沉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它还会再出现的。”
毛先生点点头,沉重道:“那艘船就是时而浮起,时而沉没的吧。你应该注意到了,它是竖直沉下去的,并没有翻倒或者断裂。这样……下一次它又可以焕然一新地出现在海面上。”
“对了,”忽而想到了什么,风树一拍头,双目没有焦距地梭巡着茫茫海面:“我们现在到哪儿了?不是说要去那个什么‘杜石岛’泊船?这个航向对吗?”这时,海上的风更猛烈了,一纹一纹的雨云都向着海天交界处快速地流动,雨势逐渐在减弱。闪电早就看不见了,雷鸣之声也慢慢远去,天色已经明亮了一些,只是浪依然很大,船身颠得十分厉害。
“我们本来是向着那个小岛行驶的,”风树偏转身体,凝注着船头的方向:“后来为了躲那艘船掉过一次头。再往后就一直以‘之’字形的路线前进,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是回盘龙岛去呢。应该再转一次向才是。”
“问题就出在这里,”毛相远将浮着指南鱼的水碗递给风树,朝着船头踏了几步,指着前方海面上一个小小的黑点——似乎距离大船很远的地方,有一座三角形的岛影孤寂地浮在海上:“那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杜石岛。我实在想不明白我们是怎么绕过来的……你再看看指南鱼,自从遇上那艘船,就完全乱了。”
风树双手捧住碗,老练地将其端平了,只见剪成鱼形的薄铁片一直旋转着,始终定不下来。将水碗交还给师父,他感到一丝不安盘踞在自己的心头,并开始生根发芽:“我想,这件事情大约只是一个开始。”
毛相远再度喟然长叹:“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
“爷,二伯,帮帮我,大笨石发疯了!”毛不拔狼狈地奔过来,一矮身子,从风树与萧木客之间钻了过去,又接着向前冲:“你们也说那女人是自己上吊死的,他非要拿这个当借口,抢我的东西!”论起内力修为,他远远不如对方。但言不悔身形高大,在不很宽敞的甲板上本就有些展不开手脚,昨夜又摔伤了后背,行动颇不协调;而毛不拔身材矮小,动作灵活,加上那一股誓死保卫财宝的劲头,言不悔竟追赶不上他。两人一直围着船舱不停地兜圈子。
“啧,”风树眉心一沉,正要开口喝止,言不悔恰好迎面跑来。他弯下腰,似乎想要学着毛不拔刚才的样子从三人之间穿过,不料脚底突然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倒,直挺挺地对准萧木客撞了过来。不可思议的是,后者身子一挣,晃了几下,竟未能避开,被言不悔冲得往一旁倾去,踉跄着跌向湿冷的地面。
风树吓了一跳,一把拽住萧木客的左臂,另一只手同时伸出,扶上对方的右肩,帮他稳住了身体:“你怎么了?”触手之处感觉一片黏腻,风树又是一惊,小心翼翼地松开手,扫了下自己的双掌——点点刺目的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