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躲在角落里。
    如果只是躲在角落里安静地看着他们。
    一辈子躲在这里，这片最盛大的雪渐离花丛后，远远地安静地看着他们模糊的笑脸，听着断断续续随风传来的轻笑声，哪怕周身充斥的是再多的黑暗与幽冷的花光，也是会感到几丝温暖的吧。
    只是如今，他必须要结束这种无谓的藏匿了。无论是把阿凝送到外界，还是让自己躲于角落，这种无聊的游戏是必须要结束了。不能给解释或托辞，只需要如同以往一般悄悄地在他们身边出现，等待他们发现自己，在一棵树后或是一丛花后，听她轻喊一声：
    “陌离哥哥，出来吧。”
    回回都是如此。
    恍惚得如此真切，恍惚得仿佛阿凝就在自己身边一般。
    他使劲摇一摇脑袋想把这些连日来不断出现的幻觉从脑袋中驱逐出去，却在一睁眼时感觉到面前的两团人影。原来他们早在自己不知不觉的恍惚中朝自己走近来。
    女孩踏着花丛间的间隙而来，雪白的裙袂被雪渐离的花枝轻轻钩住托起，幽光顺着浅色布料幽幽地透出来，花光只些微地照到了女孩的脸庞，使得她看起来像极了一朵怒放的雪渐离，却丝毫没有雪渐离的钝重之感，轻薄柔美宛如天人。
    女孩微微俯下身，盯着他的眼，神色中竟觉出几分熟捻。阿凝，阿凝她果然还是记得他的。
    “你……你就是那个给我制造了无数幻梦的人吧？”
    “……”他一愣，半晌没说出话，幻梦只是因为在她身上下了定魂咒而已啊，她还是没有认出他，不禁很是有些失望。
    听到这句话，女孩身边的男子也是一愣，但随即又似是想通了什么一般朝他微笑起来。
    花丛间的男子起身，惊动了他肩上的月蝶，那几只美丽的蝶儿扇动着蕴撒出光晕的翅膀，扑棱棱地飞走了。
    “阿凝，是我啊，陌离。”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女孩原本平澜柔和的眼中此时竟有掩饰不住的激动神色，张了张口，却又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上前紧紧地拥抱住他，起初只是呜咽着，继而嘤嘤地哭了起来。
    影芜仍旧微扬着嘴角，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陌离却慌张地安慰怀中哭泣的女子，一瞬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好半晌，才艰难地开口：“阿凝，你是不是生我气？”
    “生你什么气？”阿凝终于停止哭泣，抬起满是干干的泪痕的脸，迷茫地看着他。
    “把你送去人间，还抹去了你的记忆。”陌离孩子气的非常不愿意说出事实，似乎自己也无法面对这些，但还是不得不说了出来。
    “我不生气，”阿凝顿了顿后又继续说道，“你这么做自是有你的道理。阿凝不想明白也无须明白。因为阿凝相信你。”阿凝认真地说完这一番话然后定定地看着他，腕上的丝带也随着她右手手指的拨弄缠绕起来。
    陌离松了一口气。
    “陌离，欢迎回来。”立在一旁许久不发声的影芜开口道。
    “又是这一句，你就不会换句新鲜的？”阿凝嘟哝着补充道，“几天前我回来的时候起你也对我说这句……”
    影芜哈哈大笑起来，接着调笑道：“陌离你终于回来啦，我跟阿凝都很想你啊，不过我想我更想你一点……”看着一旁阿凝几乎要昏厥的状态，影芜立刻知趣地闭了嘴，转而干笑了两声。
    “阿凝睡着了吧？”
    “嗯。”
    “嗯……你想说什么？”陌离挑挑眉毛。
    “我只想知道你的理由。”
    “我想你心里非常清楚，这样当面问我，我想这可不是影芜你一贯来的作风啊。”
    “如果你仅仅是想把她从我身边带走，那我劝你省省力气，”影芜顺手摘下一片雪白的花瓣，柔嫩的花瓣瞬时委顿下去，幽芒渐渐消散，只余一片发干的瓣片，“不用我多说，我想你也很明白，寒露宫一干人等开始寻找阿凝，西域缬罗教的人也于前几日下了死命令，誓要将阿凝找到。”
    “我知道。”
    “几年前你私自把她送到外面去，念你失掉灵力，阿凝在外还算安可，我并未与你算帐。如今你既然已回来，那我就不得不把话挑明了说，现今情势已非同以往，我们需要商讨出一个对策，暗冥已非可留之地，前些日子我在暗冥入口星城城外与凝华山庄附近都发现了朔雪的踪迹，所以你该明白我为何此时带回阿凝。”
    “朔雪姐姐？”陌离惊讶地叫了出来，“她？她发现这里了！？”
    影芜慎重地点了点头：“嗯，可以这么说。她都查到这当头了，必是已有十成把握才敢现身与此。”
    “朔雪姐姐可是恨死阿凝了……这么多年你为了阿凝都躲着不见她，要是让她找到阿凝她一定会像折磨我一样折磨阿凝，我的小阿凝啊，她一定不能像我一样承受的住啊。”
    影芜一阵无语。
    半晌，缓缓开口：“听我讲重点，我还发现寒露宫要抓阿凝并非是觊觎她体内的灵珏佩，而是她们发现了阿凝是月圣歌前辈的女儿。还有……”
    “月圣歌？你说的是前任寒露宫宫主？”陌离急忙打断他的话，“阿凝是她女儿？我怎么不知道？！”
    “没必要告诉你么。哎，别这么生气啊，你看你脸都涨得通红了，还是静下心来好好听我讲重点罢。萧宫主对月圣歌前辈甚是忌讳，因此一定会费尽心思将阿凝找了去。她还在去年收了朔雪做她的关门弟子，朔雪此次前来，可以说来意相当不善。”
    “萧芦那个恐怖的老女人，带着一群漂亮姑娘做尽恶事，现在又开始打朔雪的主意让朔雪跟着她胡来，着实太可恶了！”陌离在不知不觉中握紧了拳头。
    “冷静……冷静……”影芜身体微微前倾按住他的肩膀，神情愈发郑重，“当务之急是要决定一下把阿凝送去哪里，暗冥是绝对不能呆了……”
    “那就送她回凝华山庄。”陌离很干脆。
    “你疯了……你忘了我说过朔雪已经查到那里了么？”
    “我想你我都不打算让阿凝躲躲藏藏了，她总不能藏一辈子吧……朔雪能查到这里，我们已然无路可退，还不如送她回凝华山庄，那里高手众多。要知道她并不是单单只因为你而追查阿凝，否则她也绝不会入寒露宫插手此事。回山庄去来得好些，她若是来抢人，恐怕也得看看销老伯的脸面吧。”
    “销老伯……已经西去了，”影芜摇摇头，眼底神色悲极了，“就在去年。”
    “怎么可能？！”陌离显然是被这个消息震慑住了。
    “你不在的这几年，江湖几度风云突变，就连销老伯都是被人下毒暗算的。自从那以后山庄事务都是阿凝在打理，我们阿凝可真是能干呢。庄主被害，庄内人心浮动生事不少，销天越那个蠢货一开始还妄想接管庄中事务，你说一个连普通的下人打架事件都摆不平的人能服众么？最后当然是被推下来了。”说到这里，影芜的神色间满是不屑。
    “销天越……”陌离略一思索，“他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嘛。”
    “岂止是胆子越来越大，还越来越胡闹，别的本事没有，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倒是越来越能耐了，这都还不是仗着他老爹！那个销曲声也真是的，竟纵容着自己儿子乱来把山庄上下搞得鸡飞狗跳的，这倒好，好好的凝华山庄被他儿子整成了鸡飞狗跳庄，整乱——他们父子可真够能耐的。”
    “然后你发现了销曲声想趁乱暗中操控山庄是不是？呵……让他儿子接管山庄只是表面计策罢了，他自知自己直接接管山庄并非稳妥之计，只有让自己儿子先上去闹一闹，闹他个天翻地覆，闹到了一定的火候再站出来装模作样地说什么‘老夫教子无方’、‘老夫愿意以身补犬子之失’之类的狗屁话以便好名正言顺地接管山庄。”
    影芜认同地点点头：“事态如果发展下去定当如此，只是销曲声又怎会想到在他儿子接管山庄后的第六天，山庄弟子们竟会联合四公子要求由阿凝来掌管山庄，真是丝毫不给他销曲声面子啊。不知是销天越的行为太过火了还是有人看出其中猫腻——不过这个顺水推舟的计策也太明显了，明眼人一望便知。”
    “也实在是……这倒也就是销曲声所能想到的了。”
    “可惜如此一来，倒是苦了阿凝了。山庄事务如此繁杂，她好强偏要把事做好，还要收拾销天越留下来的烂摊子，硬是把好好身子骨都快熬坏了，算着日子你将要回来又出了朔雪的事，便合计着把她带回来了，只是不知她这一失踪庄内又会乱成什么样了。如今你刚归来，其间巨细容我往后与你一一细说，现今还是决定一下咱们带阿凝去哪儿为佳——你还坚持要去凝华山庄么？”
    “不了。可除此之外，我一时倒也想不出其他更佳处了，”陌离摇摇头，苦笑，“你知道的，我在中原几乎没什么可托的朋友。”
    影芜微微一笑，：“我倒是有一个好去处。”
    阿凝立于帘后，静静地听着两人对话，雪渐离花儿如斯盛开，美如画，风吹乱。寂寞清影近空灵。如此良辰美景。
    阿凝却忽觉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