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4）
    琰棋也往母亲的乐安堂来给母亲请晚安。
    乐安堂路过采香圃，琰棋忽见宝瑭正指挥着一大群小厮们搬花呢。
    宝瑭是府里八个戏子里年纪最长的，也是琰模最早买进府里的，与琰模同庚，同为二十五岁。
    宝瑭本是唱小旦的，可如今已是二十有余，骨骼失了少年时的精致细巧，变得略略粗壮；原本温润如玉的皮肤因生了胡须而变得略略粗糙；嗓音也因年岁的增长而变得混沉。宝瑭虽是走了少年时的细美样子，却添了许多男子的英飒之气。
    宝瑭是第一个让琰模一见倾心买回来的。初得时，琰模视宝瑭犹如罕世珍宝，昼夜不能相舍，片刻不可相离，山盟海誓，生死不弃。后来，宝瑶便来了，琰模和宝瑭的那些海枯石烂的誓言也都渐渐成了淡影。这二年，宝瑭跟琰模说了几回，说自己已经不好再唱戏了，园里园外随便赏个差事才好，可琰模竟不舍。琰模也早已想好，再过两年，即使让宝璃出了阅色楼，也会让他在自己身边随便当个什么差，绝不会让他离了自己的眼界的。
    琰棋直至如今也仍记得当年宝璃在这府里唱戏时的美丽样子。
    大伙见琰棋过来，都忙上来请了安。琰棋对宝瑭笑道：
    “你怎么当起这样的差来？”
    宝瑭笑着回道：
    “我跟大爷讨的。我也喜欢花木，以后怕是园里要当这差了。”
    琰棋笑道：
    “你既喜欢花草，该跟着三爷才对。”
    宝瑭也笑了。
    琰棋一路又往乐安堂来。忽听前面有细微的笑语声传过来。刚刚绕过一片丁香树，就见自己的侄儿铄儿飞一般的迎面撞过来，后面菲儿、荟儿几个丫头忙不迭的追着。琰棋站定，弯腰伸臂捉住了铄儿，举得高高的，笑道：
    “哪跑！再跑就把你扔了！”
    铄儿咯咯的大笑着，油滑的身子在琰棋手里片刻不停的拧动着，大叫着。
    “别叫了！二叔儿明儿带你出门，你去不去？”
    铄儿用脚不停的踢着琰棋，大叫道：
    “骗人！你说过多少回要带我出门了！？一次也没带！”
    后面几个丫头站住脚，听见铄儿这么说，几个人都笑了。荟儿对琰棋笑道：
    “二爷听见了？我们小爷抱怨你说话不算数儿呢！”
    几个人又都笑了起来。琰棋一面抱紧铄儿，一面对几个丫头笑道：
    “你们几个怎么在这儿？”
    菲儿笑着回道：
    “大奶奶带了小少爷来给大王妃请安。大奶奶怕小少爷吵着了大王妃，让我们几个带他出来玩玩儿；谁知道小少爷滑泥鳅似的，我们抓也抓不住，只得跟后面跑。”
    这里，琰棋又看着被紧紧束在自己怀里的铄儿，笑道：
    “你再这样乱跑我就让她们拿绳子把你拴起来！”
    铄儿听了更加大声的叫，在琰棋的怀里对琰棋拳打脚踢，还用嘴咬琰棋的脖子，脸。没一会儿，琰棋就被闹得头昏眼花，叹道：
    “你个小阎王！你再闹我就把你送你父亲那去！让他好好教训你！”
    铄儿听见“父亲”两个字，顿时静了下来，茫茫然的眼睛看着琰棋。琰棋见此招甚灵，便笑道：
    “你也有怕的就好。”
    琰棋忽见几个丫头都往自己的后面看，便也引的琰棋回头，说曹操曹操到——琰模正走过来呢。
    几个丫头都给琰模请了安。铄儿紧紧抱着琰棋的脖子，畏缩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父亲。琰棋笑着放下铄儿，笑道：
    “铄儿，快给父亲请安。”
    铄儿小小的身子僵着，抬着头，怔怔的看着父亲，然后恭恭敬敬的行了礼。琰模看着铄儿，笑问道：
    “你母亲呢？”
    “在祖母房里。”铄儿的声音细弱得像要断了似的。
    “那你怎么不陪着祖母？”琰模又问道。
    铄儿畏惧的看着父亲，不知该怎么回答，愣愣的站了一会儿，眼泪便涌上了铄儿的眼睛里——又不敢哭。几个丫头都一旁静侍着，也不敢说话。
    琰棋笑道：
    “大哥这是要往哪去啊？”
    琰模看着琰棋，笑道：
    “给母亲请安去。”
    琰棋点点头儿，对几个丫头道：
    “你们几个把铄儿带回去吧。我和你们大爷在那边那个‘驻风亭’里歇一会儿，等大奶奶走了，你们谁来回一声。”
    几个丫头一齐应了，领着再无一丝声息的铄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