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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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天昏暗着,刮起了北风。
路人紧了紧衣裳,把头埋得更下,他们行色匆匆,各自赶着回家。
有个男人,穿着单薄,行走缓慢,在这深秋的黄昏里,落寞得如孤魂野鬼。
如果这不是江湖浪人,恐怕就是不知生活悲苦的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
这两者律香川都不是。
夕阳西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这位兄台是无处可去么?”
朝着律香川说话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男子,白衣胜雪,气度翩翩。
他面容平凡,可浑身散发一种高贵气息。
这样的人,一般不会出现在这种环境下,夕阳西下,天色暗沉,秋风萧肃。
可就是这样的人,独自坐在沿街的露天茶亭里,茶迹斑斑的桌子上还横放着一把白色的伞,如伞主人的衣服一样,白雪一般纯净。
他坐在那里,笑看律香川,仿佛他就是故意在等律香川似的,等得茶都凉了。
律香川看着他,也不做声,等着对方再开口。
那人果然又说道:“久仰大名,特此等候。”
那人又朝茶亭的小厮招了招手,“重新沏壶热茶来。”
律香川走进了茶亭,他也不得不走进去。
“阁下坦诚相见。”律香川举了举手中的茶。
“我既然找你,就不会瞒你。”那人把茶倒了点在桌子上,手指沾茶写下他的名字。
赵晴。
“原来是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赵晴名义上是皇帝的儿子,其实是三王爷在自己的儿子中挑了一个过继过去的。三王爷借皇室子嗣单薄为由,塞了自己第四子赵晴进去意图皇权是众所皆知的事。
“殿下是奉圣旨而来还是秉父意而来?”律香川笑问,在他眼里,这个二殿下只是两头不讨好里外不是人的傀儡罢了。
赵晴说道:“照理说你是杀了我父亲的人,可我见你,却恨不起来。”
“三王爷不是安然健在吗?”
“确实是。”赵晴失望地叹了口气,“律爷失手,甚是可惜。”
“殿下是可惜我错杀了人,还是可惜你父亲还活着?”
赵晴缓缓笑了起来,“律爷你把话说到这份上,大有豁出去不要命的想法啊。”
“死过一次的人,反而更看得开生死。”
“可我却不想死。我想活着,赏花踏雪,月下饮酒,安稳度日。律爷,能帮我么?”
“二殿下何苦求我?”律香川忍不住冷冷一笑,“即使没有太子之名,皇位迟早是你的。”
赵晴略作夸张地愁眉重重一叹,“本殿下最不想消受的就是皇位!”
“哦?”这下律香川来了兴趣,“那么你想要什么呢?只是安稳度日?”
“是的。我只要安稳度日。”赵晴摊手,“可是你看,我有得选吗?”
“那殿下是想?”律香川意味深长一笑,“我洗耳恭听。”
“说来简单,不过是我帮你你帮我的事。”
“怎么帮?”
“你的死敌,孙玉伯,三天后到临安,,那老头子已经和我父亲联系上了。”
律香川早就料到如果三王爷没死,孙玉伯一定会联手他。他听了赵晴这么说,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嗯”了一声。
赵晴见律香川没反应,继续说道,“孙玉伯带了两百多人,我父亲手里有骑兵队。他们若汇合了,这事就无逆转之地。听说苏州孙府已经被你妻子血洗了。”
“你说什么?”律香川大惊失色,“我妻子?”
“不对吗?”赵晴疑惑道,“林染月她不就是你妻子吗?”
“我妻子是林秀。”律香川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林染月就是林秀?我见过她,就在苏州万安街,她虽然长得很像林秀,可是……这不对啊,林秀明明死了。”
“律爷,你是江湖中人,莫非还不知道易容术?你妻子为了你精心策划了一场金蝉脱壳,她是……好女人。”赵晴幽幽道,“我真羡慕你。从来没有人会一心一意为我付出,不求回报。”
律香川久久震惊,他听说孙府被毁一事,他听说林染月勾结了西夏,他知道林染月是借腹中之子拖延时间骗过孙玉伯……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亲手害死的女人,他的妻子,做下这些惊天动地之事,竟然是为了他。
为了不会回头的男人,林秀,你明知道我对你无情无义……你做了一场死心塌地的好戏。
“听说你妻子还送了一封信讽刺孙玉伯:血祭孙府为老伯践行,愿老伯有去无回。律香川之妻林氏敬上。”
律香川捏碎了茶杯。
茶杯碎了,茶又凉了,小厮很识相地给律香川换上新杯,添上热茶。
“继续说吧……”律香川揉揉眉心。
“刚才说到孙府被毁,孙玉伯弄清来龙去脉,肯定要借助我父亲的势力在临安落地生根。而我父亲需要借助他的力量对付我五皇叔,我也听说了你和五皇叔的关系,孙玉伯要把你们一网打尽,这更是我父亲想看到的。”
“五皇叔?”律香川隐隐约约想到一个人。
“难道五皇叔一直对你隐瞒身份?”赵晴说道,“本来皇位是他的,可惜皇爷爷死的时候他还太小,他的母族势力微弱不足以成为他的庇护,但是朝廷上以张丞相为主的一干老臣力推五皇叔登基,我父亲与我父王等皇子联合起来,铲除异己,该死的都死了,唯独五皇叔被蝎子王救走,谁曾料到之后又逢靖康之难……之后的事说来话长,总之我们也是最近几年才查到五皇叔跟你在一起。”
“那你们按兵不动?”
“父亲找到蝎子王,不知与他达成什么协议,只要五皇叔不踏入临安城,前尘往事不再追究,毕竟兄弟一场。哪知五皇叔还是回来了……”赵晴说道,“无论谁输谁赢,谁最后当了皇帝,我只求自保,安稳度日。”
“说说你怎么帮我们?”
“如果两方开战,你们没有军队。”
“你会出兵?”
赵晴大笑,“我一个闲散皇子,哪里来的军队?”
“纵然有军队在手,我也不会借兵与你。”赵晴收了笑,严肃说道,“律爷是智人千虑终有一失啊!”
“此话怎讲?”
“如今大宋外患重重,辽、金、夏哪国不是虎视眈眈?靖康之难后我们已经从东京逃到临安,勉强有了喘气的生机,如果你们在临安打起来,岂不是至国家以内忧外患命悬一线之地?”赵晴拍了拍桌子,愤怒道,“我就想不通如今这风雨飘摇的政权你们有什么好争的?你们一旦与朝廷打起仗来,就是把大宋江山拱手让给北方那群蛮夷!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
“你是来劝我息事宁人?”
“如果你们听得进我说的,我也用不着如此费劲周折。”赵晴无奈摇头道,“我说帮你,就一定会帮你。只是手段……有些下作。”
“做大事必有牺牲。”
“这办法,成败只在于你。”
“你要说服两个人,一个是我五皇叔,你要说服他此生永不踏入临安,还有一个,是你妻子。”
听完赵晴的办法,律香川久久沉默。
林秀……
“孙玉伯必死。”赵晴说道,“我帮你出一个主意,杀一个人。你帮我铺平安稳现世之道。”
“你杀得了孙玉伯?”律香川又惊讶又鄙夷。
“杀一个人很难吗?那是你们江湖人的想法,要武功又要计谋,可对我来说,杀人不过是走过去捅他一刀。”赵晴笑得天真烂漫,“如果你还要杀我父亲的话,那我爱莫能助。”
“你的主意我会考虑。”律香川点点头,“或许我能想出更好的办法。”
“五皇叔在哪里?”
律香川摇摇头。
“也对,我多问了。”赵晴拿起白伞,站了起来,“律爷,就此别过。”
律香川看着赵晴白衣白伞地离开,仅一会儿,那个素雪如华身影消失细雨朦胧中。
他想,赵晴是个未雨绸缪的人。这样看得开想得远的人,如果当了皇帝,一定福泽万民。
可惜,该要的不想要,不该要的争得头破血流。
不想看到夏青流血,也不想看他心有不甘。
不想愧对林秀,却不得不再利用她。
不想失去南宫远,可注定此生辜负。
律香川喝着冷掉的茶,苦味在嘴里蔓延。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比这茶更冷更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