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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策马狂奔撤退后，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陆灰衣望着四周，除了山还是山。幸好日头渐落，能轻易辨别方向。
    黑马喷气，只出不进，瞧着就要死了。陆灰衣下了马，抽出马屁股上的匕首。
    轰一声马倒在地上，抽搐着，陆灰衣知道它不消一会就要断气，刚想说一句“辛苦你了马兄”，就感觉到后背一股劲道袭来。
    孙一重只知道自己一拳砸了个空，不知道陆灰衣何时不见，紧接着自己脖子就被一只犹如铁爪般刚硬的手掐住了。
    鲜血喷出了孙一重的鼻子。
    “你是夏青的人。”陆灰衣顿了顿，“也就是我的人。”
    孙一重倒在地上，倒在那断气的战马旁边。
    马死了，孙一重想，自己也要死了。
    陆灰衣踩着孙一重的背，他估摸着力道，既不踩断骨头，又让被踩的人犹如被泰山压顶。
    “既然是我的人，那么夏青没教你的事，我来教你。”陆灰衣说道，“只是现在我没闲情雅致跟你说那么多，我只告诉你，陆灰衣不是敌人，陆灰衣是主人。你怎么服从夏青就要怎么服从我。”
    陆灰衣收回脚，孙一重觉得自己就像去鬼门关走了一回，这种感觉他不想再经历，但是他不甘心，不甘心被人踩在脚底下的耻辱，然而他现在的力气，就连翻个身都费了老大的劲。
    “我再说一次，你必须像服从夏青一样服从我的命令。孙一重，你要学会沉得住气，忍得住辱。”
    孙一重提气吼道，“既然你不是敌人，那为什么不救夏公子！”
    “临阵脱逃你算什么本事！”孙一重骂道，“你个孬种！”
    陆灰衣怒极反笑，“如果夏青在这里，他一定会感到丢脸。”
    箭如雨下，且不说把不会武功的夏青带出帐篷无异于把他推向死亡，就说那弓箭手们本来躲在树上，地上帐篷那么多，谁长了千里眼啊能看到夏青躲在哪顶帐篷里，恐怕他们根本想不到陆灰衣会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夏青丢在帐篷里。
    兵行险招，陆灰衣要的就是他们疏忽大意，这样即便情况再坏，好歹夏青能等到他们清理战场时趁机逃走。
    他相信夏青，一如既往。
    “孙一重啊孙一重，你还是太嫩。”陆灰衣教训道，“你跑去救人就等同暴露目标你知道不知道？你等同告诉他们来吧来吧箭都朝这里射。你到底是想夏青活还是想夏青死啊？”
    孙一重突然流下眼泪，仿佛夏青已经死在他眼前一样。
    孙一重一字一句说道：“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也不只知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事，我只知道夏青救了我全家老少二十八口，我只知道我甘愿为他出生入死，我只知道出了事救他保护他是我的本能。”
    孙一重瞪着陆灰衣，毫不示弱。
    孙一重的话回荡在陆灰衣耳边，“我知道救他保护他是我的本能”……救他……保护他……是我的本能……
    夏青，你知道我那样做是符合情况的最佳策略，你知道我是对的。即使如此，你还会怪我弃你而退吗？
    你曾经说过一句话，你说，背叛是因为失去。那么现在我想告诉你，放弃是因为想要得到。
    陆灰衣心里想着夏青，不再理会孙一重，他沉默着……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我要努力成为新一代蝎子王。我强大到能够永远保护你。”
    诺言声声在耳，往事历历在目。
    从陆灰衣记事起，他就长在皇宫，活在绿蝎子这个严酷的组织里。他每天除了练武还是练武，后来除了杀人还是杀人。陆灰衣的认知里，不分男人女人，不分好人坏人，只分该死的人和不该死的人，至于决定谁该死谁不该死，那是他的师父，也就是上一代蝎子王的事。
    陆灰衣只会服从，也只能服从，无条件的服从。直到有一天，夏青出现了。
    那是一道新的命令，却改变了自己一生。
    八岁的小孩子，睡在床上突然睁开眼睛，从小生活的恶劣坏境练就了夏青面对危险有着敏锐之极的直觉，他能嗅到杀机与死亡。
    小小年纪的夏青看到陆灰衣，看到陆灰衣的雪亮的刀，他没有哭没有尖叫也没有吓晕，他安之若素地睁着清明地双目。他说，“你不要杀我，我请你吃糖。”
    什么是糖？从小到大，陆灰衣得到的只有越来越多的任务，他得到过师父的赞许，得到过俸禄也得到过女人，但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糖”。
    杀过再多的人他也不过只是个十三岁孩子，如果当年陆灰衣是二十三岁，那在夏青睁眼的瞬间就会被陆灰衣手起刀落，哪里还轮得到他讲话。
    十三岁的孩子没有犹豫就放下了刀，反正吃过糖再杀也不迟。
    有些东西一旦拥有就不想失去。比如甜蜜的糖果，比如夏青这个人。
    陆灰衣以前活着只是因为活着，杀人只是为了完成绿蝎子的任务，接任务只是为了活着，吃饱不饿的活着。遇见夏青后，他才明白什么才是“活”。他喜欢那个不会害怕的小孩，不怕他，不怕他的刀，甚至死亡也不能让他眉目动一下。他喜欢夏青送他糖，给他做很多好吃的，他喜欢有朋友的感觉，他喜欢被他照顾，关心，他喜欢自己全心全意喜欢一个人的感觉，那就是“活着”的意义吧。
    他开始如痴如醉的练武，本来他就是练武的好架子，陆灰衣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伤，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不做到最强，怎么能保护那个小孩，那个名叫夏青，身世悲惨的孩子。
    “我都舍不得杀小青儿，他们怎么能杀！”
    “小青儿，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小青儿，你等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他出了事，救他，保护他，是我的本能。想起这些，陆灰衣心如刀绞，恨不得左右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心里也就愈发痛恨起律香川来。
    三王爷是陆灰衣的死敌，但陆灰衣心里最恨的人，名叫律香川。
    如果没有律香川，他们早就会开始行动；如果没有律香川，夏青中途就不会放弃过；如果没有律香川，夏青不会……他不会……
    心里那个死结永远存在。陆灰衣活到现在最痛恨自己的一件事就是在靖康之难时弄丢了夏青。那时兵荒马乱，王朝更替，等几年后他千辛万苦找到夏青时，夏青已经相伴在律香川左右。
    当他找到苏州青石街时，陆灰衣恨不得一把火烧了那座宅子。他三番五次求夏青跟他回临安，甚至想绑了那人回去。
    夏青说，“你别动律香川。你不能杀他。”
    夏青说，“你让我再等等他。再等等他。”
    最后一次去苏州，青石街的那座宅子，陆灰衣看到那两株石榴树死了，他知道律香川成亲了，取了个叫做林秀的女人。
    夏青跟陆灰衣说，他跟他要成亲后，我不再给石榴浇水，每天在树下撒上毒粉。
    夏青说，“我不想看到石榴再开花。”
    夏青说，“我要开始做我本来要做的事。”
    人活着，无非是爱，无非是恨。
    律香川，你抢走我的人将近二十年，是时候了结了。
    夏青，既然选择回来，你就不要再对他留恋。
    我等你亲口跟我说，你也只是利用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