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律香川清醒过来，脑子先是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的感觉很轻松，像是羽化成仙飘在云端。如果不是听到一阵琴声，有远及近，习武之人条件反射的警觉，他都不想睁开眼睛。空灵的琴声把贪图飘在云端的律香川的思绪拉回现实。琴声如诉，二十多年的回忆如同千军万马纷踏涌来，仿佛有惊涛骇浪拍打海岸般的力量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胸口。
    琴声越来越近，律香川已经站了起来。他不惊讶自己没有摔死，也不惊讶这鬼地方还能冒出琴声，他只惊诧于什么地方能黑暗到这种地步？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一丝光亮都没有。就算是阴曹地府也需要光、灯或者火吧？
    律香川猛地惊起一阵鸡皮疙瘩，冷汗直冒，他如同惊弓之鸟，越来越近的琴声突然嘎然而止，须臾之间再次响起，律香川辨别不出声音的方向，因为那琴声竟然是从自己脑子里直接发出的！
    火折子的光在这个漆黑的地方仿若凝固，没有风，一丝风也没有。这让律香川更加绝望，没有风流动，就代表这附近根本没有出口。难道自己真的要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吗？
    火光照亮的只有自己站着的那一块可怜巴巴的地方，四周无风无声，黑，无比黑，静，无比静。无边无际宇宙苍穹般地荒寂直叫人生出不尽不竭的绝望。
    不能再这样下去，平静下来，仔细想想，一定有原因。
    有因就有果。
    律香川已经听出脑子里的琴声是首什么曲子，一开始自己心慌神乱不曾留意，刚才平心静气，立刻明白这是什么曲乐。
    他这辈子听过两次，都是南宫远抚琴弹奏的，但是律香川一直不知道歌名。第一次听是与他相见在万鹏王的地界上，那片枫林。
    那一个人，负手站立在枫林中，长身玉立白衣胜雪。看似少年，其实眼角已经有了岁月痕迹，但他那种成熟而潇洒的风采，本就不是任何年轻人学得像的。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南宫远手抚琴弦，净琮一声，琴声响起。南宫远唱着：“人生如梦，梦醒便休，终日碌碌，所为何由……”，消沉的歌，惨淡的琴，夕阳照着枫林，天地萧索。
    第二次是自己“死而复生”，律香川醒过来听到就是雨声，琴声，歌声。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绿鬓少年，忽已白头。人生一梦，梦醒更休。终日碌碌，所为何由？
    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已经死了呢还是活着，如果摆脱不了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他此刻活着也是死了。
    天下名曲众多为什么偏偏是这一首？
    律香川想起南宫远一边弹一边唱的样子，此刻想起来是春风化雨润人心暖。他不经意唤了一声，“南宫远？”
    琴声停止了。
    “南宫远？是不是你？”律香川不敢大声疾呼，这诡异得不该存在人间的地方，谁晓得浓重的黑暗里蛰伏着什么。
    手里的火折子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律香川的指间，橘红色的火苗变成了白色。
    律香川惊看那白色的火，犹如引路蛇白色的眼睛。难道，这火是要引路？
    果不其然，火折子往前飞去，时快时慢。黑暗里，没有参照物，律香川根本察觉不出自己走了一条什么路。
    ……
    南宫远被胸口发闷气堵而醒，四肢绞痛，就像被人痛打一顿。一口血吐出来，血都是凝结成胶状。
    怎么回事……南宫远心里想着，又吐出一口血。
    随着凝胶一般的血一口口吐尽，南宫远竟然觉得自己神清气爽起来，身体也有了力气。
    南宫远细看周围，没有悬崖没有石头荒地没有引路蛇。
    一轮明月挂在西天，脚下是草地，边上还有栀子灌丛！南宫远一看背后，倒吸一口气，那块墨石上密密麻麻刻着“鬼符”！自己是怎么到达这里的？
    鬼符，只有死人才看得懂的文字，开启不可知的力量来源。
    ——就在眼前！
    只剩最后一个火折子了，南宫远打算先省着，他蹲了下来，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一边看一边摸索着碑上的鬼符。
    嗯？
    南宫远凑近看了看最后一个字，好像是画的太阳，但代表太阳的那个圆圈里还有个实心圆，难道是月亮？还是人的瞳孔？
    南宫远反复摸着发现最奇怪的地方，墓碑上所有的鬼符都是凹刻的，除了最后一个，那个鬼符外圈镂空凹陷但内圈实心凸出！难道这是个机关？
    南宫远暗暗咬牙，手指发力一按，竟然把实心圆按凹了下去！
    南宫远刚想着果然是个机关那一瞬间一股力量突如其来将他吸进地下。
    没有摔也没有撞，南宫远只觉得一股引力，强烈得能把自己身体四分五裂，这比从高处摔下来痛多了。人在江湖走哪能不挨刀，南宫远受伤出经验的经验就是伤筋动骨比伤皮肉痛，但是伤到五脏六腑那是比伤筋动骨还痛。现在这种痛感，就像有人在自己胸腔内点了把火，世人把这样的酷刑叫做“点天灯”。
    这又是哪里啊？事到如今南宫远又痛又气又怕。
    “各位南宫家祖宗们，你们倒是发发慈悲保佑保佑我啊！我为南宫家赴汤蹈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那股力量仿佛听得懂南宫远的哀求，就像它突如其来的出现，它的消失也是突如其来的散去。
    围绕体内奔腾的怪力一散，南宫远惊叫一声掉了下去！
    难道我刚才是浮在半空中？！南宫远两眼一翻——吾命休矣！
    最怕的不是死，而是半天死不掉活遭罪！
    南宫远只记得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将大腿刺了对穿，剧烈疼痛窜走全身，眼泪倾泄不是哭泣而是疼痛到极限的生理反应，那一刻，南宫远一心求死。
    然而死亡没有来，昏迷也没有来，南宫远动不了死不了只有活生生捱着疼痛，痛得发不出声音。
    就算能发出声音，这黄泉路上，谁能听到你的呼救……
    “远儿……”
    什么声音？
    “远儿……”
    谁在喊我？
    “远儿……”
    等等——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可是自己确定从来没听过啊。这女子的声音虚无缥缈，太过苍老，苍老不是说她的年龄，而是她声音的来源好像穿越千山万水洪古时荒，那不是人类喉咙能发出的声音，就像是灵魂在说话，是灵魂发出的声音，每一声召唤有着把岁月都穿透的魔力。
    “远儿……”
    又来了——南宫远发不出声音，他想用手拍拍地面发生声音，然而手一摸发现到处都是破碎的骨头，长长短短粗细各一，还有头骨，这是乱葬坑？死人冢？刺穿大腿的一定是根死人骨头，真该死，想不到我堂堂南宫家的传人竟然死在死人手上。
    最好的死法应该是牡丹花下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灵魂声音在笑，她感觉得到南宫远心里所想。
    “远儿，不要怕，我来了。”如母亲哄睡婴儿一般的呢喃。
    “让我进来……让我进来……你不会痛……再也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