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胶着的状态，是慕连城先打破的。
    大概是以为陆笑不相信他，他颇些委屈地接着陈述道：“是真的啊！那次吵架之后的第二天我就感冒了，本来那天想去找你的，又怕把感冒传染给你，所以打算等感冒好了再说。一开始只是小感冒，以为很快就会好的。结果没想到越来越严重，后来又发烧引起并发症，结果病了将近一个月才好。一开始病倒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是很想给你打电话，结果是谭颜接的电话，她听出我声音不对，就一直问我是怎么回事。后来听说我病了，二话不说就过来照顾我。可能是那个时候病了就特别脆弱吧……”
    慕连城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然后接着说道：“反正那个时候挺感动的。说实话，病得稀里糊涂的时候，好几次我都以为她是你。其实现在想起来会有点后怕，如果当时熬不过去说不定……”
    “你白痴啊！”陆笑打断他的话，别扭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慕连城。他知道慕连城这个家伙最会在他面前装可怜，明明知道这一点，还是忍不住觉得慕连城可怜，没法若无其事地继续听他说下去。加之他心里又觉得自己有错在先，虽然明知现下的慕连城是装可怜，也不免更加责怪起自己。这么一来，就没法泰然自若了。
    “你这么大一个人，干嘛动不动就生病啊！而且谁让你自己不住宿舍，要一个人在外面住啊！要是住宿舍的话，也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人照顾啊！”慕连城大学期间一直住在外面这个陈年旧账，此刻也被陆笑搬出来，多少希望说服他自己“慕连城是自作自受”。
    “我难得生一次病，就是一生病就比较严重而已。而且我一直都希望你也能搬到我的房子跟我一起住，要是你能答应的话，我也不会孤零零一个人了。”慕连城难得跟陆笑杠上，一边反驳陆笑，一边作出委屈的样子。
    “你是在怪我吗？！”陆笑觉得自己的火气上来了，这气，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原本就怪责自己，又被慕连城无心的抱怨戳中心事。无法坦白地把这股气引导出来，只能找个替罪羊，冲着慕连城开起火，冷哼了一句“我没有照顾你的义务吧！”
    气氛一下尴尬起来，两个人一时都无话。
    慕连城脸上已经不复刚才可怜兮兮的模样，而是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是有些扭曲，但又不尽然，有点阴森森的。陆笑心里也咯噔一下，觉得眼前的慕连城有些陌生，这是第一次，他觉得慕连城有些恐怖，有一瞬间他还以为慕连城会摔门而去。不过终究也只是转瞬即逝。下一秒，就见慕连城无奈地叹口气，移了几步在床沿坐下。坐下后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示意陆笑也坐下。
    陆笑真就乖乖地过去坐下了。
    “阿笑你还真是个别扭的人。”慕连城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句。
    陆笑本能地想反驳，但不知怎么的竟说不出口。他内心焦躁无比，总觉得有一股被堵塞了很久的洪流要冲毁堤坝而出。
    “说我会觉得内疚，没能接到你的电话，没有在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说上次对你说了不想跟你做朋友那样过分的话觉得很内疚……这样的话很难说出口吗，阿笑？”
    陆笑觉得堤坝的一角被冲毁了。
    “其实阿笑你真的很自私，有很多次我都想算了，像陆笑这种人干脆放弃算了。有好几次我也很生你的气，又不坦诚对我又不好，为什么我要低声下气地跟你做朋友？！从小到大，有谁不是把我捧在手心里，对我低声下气，为什么我要在你那里自讨没趣？！
    “也许人就是爱犯贱吧……”
    “我很内疚，你生病时没能好好关心你，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一直对你态度不好，生气的时候总是迁怒于你，明明不是你的错，但就是看到你就来气。因为自己出身不好，而你却家境优渥，明知道不是你的错，却还是很讨厌你！看到你千人疼万人爱，顺风顺水，就打从心里讨厌你！不，说讨厌你还不够，是恨你！打从心底里希望你这种人都在世界上消失！你希望我说这种话吗？！”陆笑盯着慕连城，整个身体连带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
    “阿笑……”慕连城伸手想去触碰陆笑，却被一手挥开了。
    “从小就住在亲戚家里寄人篱下，为了不被打为了有饭吃一直谨言慎行，虽然心里很恨，可是还要一直微笑，一边笑一边在心里叫对方去死！我本来就一直是这么恶心的人，你说得对，像我这种人，本来就很自私，不值得交朋友。既然这样，你滚啊！你赖在这里干吗？！你滚！”
    陆笑一边说一边用力推着慕连城：“给我滚！”
    慕连城却倔强地不肯离开，抓住陆笑不安分的手想让他安静下来。他的反抗让陆笑闹得更凶，连脚都使上了。最后被弄得没辙的他，只好把陆笑摁到床上，再用床单把他像包粽子似的包起来。最后不知道是床单起效了还是闹得没力气了，又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陆笑终于安静下来，跟个木乃伊似的躺在床上。
    慕连城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说了句“对不起”。他知道陆笑家境不好，但不知道有那么糟。有一次他问过陆笑家里的情况，结果陆笑当时就拉下脸来。后来他也识相地不去触碰这个禁忌。陆笑大学时的学杂费都靠奖学金和打工而来，他倒是很想帮陆笑，但是他也知道以陆笑的脾气不可能会接受。所以他也只能偶尔请陆笑出去吃大餐，就是这样，还要先在陆笑食堂蹭饭来找借口礼尚往来。而且一旦请贵了，陆笑就可能变得敏感。总之在跟陆笑交往的时候，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说实话他也觉得辛苦。他并不是感觉迟钝，被陆笑说了过分的话，也不是不会放在心上。可是不知怎么的，就是舍不得彻底断掉。大学时会选择A市，也是因为陆笑。比起丝毫不关心他的选择而擅自决定大学的陆笑，他是因为陆笑选了这座城市，才最终定下了S大。两个人之间的不对等状况也会让他觉得委屈，可是当陆笑说了这些话之后，他却完全把自己的委屈抛到了九霄云外。陆笑这么骄傲的人，却把内心的阴暗面、人生的不如意都挖开给他看，他知道这有多么不容易。所以即使他知道自己说的都是事实，他还是由衷地对陆笑感到抱歉。
    除了抱歉，还有心疼的感觉。
    以及深深的自责。既然一早就知道陆笑是个别扭的人，不会主动示弱，就该不顾他的反对，主动关心他才是。主动了解他，主动帮助他，也许他会发火，但也好过让他一个人把所有事都压在心里默默承受。说到底，慕连城觉得自己也不过是想明哲保身才不去碰陆笑的禁忌而已。怕陆笑生气，怕跟他连朋友都没得做，便乖乖做个听话的好朋友。这根本只是一个烂借口。
    “对不起……对不起”慕连城抱着头，再次道歉。因为发觉自己糟糕的一面而有些沮丧。他一直在心里埋怨陆笑，可是此刻却发现，他们的关系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为这个发现自责不已。
    许久之后，沉浸在自责中的慕连城才发现身后的陆笑哭了起来，他以为是床单勒地他难受，便手忙脚乱地把床单从他身上一圈圈抽出来，好不容易将陆笑从床单下解放出来，俯下身待要安慰陆笑，陆笑却钻进他怀里，蜷缩着哭得更厉害。他最终也没能出声安慰，只是抱着陆笑，和他一起渐渐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陆笑睁开眼，慕连城的脸就放大在眼前，一时迷糊，差点以为在做梦。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昨晚的事，顿时如芒在背。一股脑地把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以后在慕连城面前免不了会尴尬。正出神地看着慕连城觉得悔不当初时，慕连城却突然睁开眼。他一下无所适从，慌乱地把视线转开。
    “哦……你在偷看我！”慕连城恶作剧般地揶揄他。
    “慕连城，你少来劲儿！”陆笑一下又觉得刚才那些悔不当初真是浪费了。
    “你明明就是在偷看我！你是在诱惑我吧？”慕连城还不依不饶了。
    陆笑这才想起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快！快点起来让我诱惑！”陆笑从床上蹦起来，随后又把慕连城也从床上拉起来，中间还顺便抱怨了句“没事块头长那么大干嘛，重死了”。
    两个人琢磨了半天该摆什么姿势、做什么表情，连解衬衣扣子这种下流招数都用上了。结果慕连城连连摆手。
    “导演说的诱惑又不是色诱，主要还是表情和眼神吧。”
    说到这句，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自己的大腿。
    “我带了相机，怎么把它给忘了！”说着便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相机。
    “就当在拍照啦！”
    陆笑也觉得面对镜头比面对慕连城要自在些，便默认了。
    得到旨意的慕连城自然是摆开摄影师的架势。侧过来一点、笑得太僵硬了、坐到床上拍吧……花样翻新地指点了一通，陆笑被指点地不服气了，就突然伸手把他的相机抢了过去。
    “说得好听，让我看看你拍的什么样子。”
    慕连城也没乖乖就范，想把相机给反抢回去。两个人就在床上闹。陆笑伸长着手不让慕连城够着相机，慕连城也不甘示弱地哈他痒，挠得陆笑受不住不断求饶。
    就在陆笑打算缴械投降时，却发现慕连城突然停住了。察觉到异样的他疑惑地看向慕连城。
    结果心跳差点漏了一拍！
    慕连城强烈的注视让他的身体都开始战栗，继而整个人都像被卷进了漩涡，费力地挣扎着想浮出水面。随后，一个更恐怖的发现，让他彻底沉到水底。
    他像见到鬼似的，慌张地从床上下来，结果因为手脚发软，几乎是跌下去的。后来又像逃难似的从房间里逃了出去。
    直到冲到马路上，他还无法相信。可他也是个男人，当然很清楚顶在自己身上的硬物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