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江南何处教吹箫 第2章 国破春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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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地牢里,铁链拖地的声音在安静的死牢里异常刺耳地响着,烛火盈盈,飞蛾扑入火里,砰得一声爆出一朵灯花。飞蛾挣扎的影子被烛火无限放大到血淋淋的墙上,影影栋栋,极其的诡异。
李从嘉在前面安静得走着,面容淡泊平静,一身白丝的长袍,乌发胜墨,面若冠玉,身材修长消瘦,即便眼底覆着一层疲惫之色,也无损他出尘脱俗的气质及与生俱来的皇室优雅。
“侯爷,奴家就送您到这了,您好生歇着,说不定一会皇上气消了,那无上的龙恩又是您的了。”狱卒在一所空着的牢房前停住,窸窸窣窣地打开牢门,立在一旁笑眯眯得道。
龙恩,从嘉心头一疼,听到这个词,只觉得无限的讽刺和侮辱,虎落平阳,连下阶的狱卒头都认为他是献媚的幸臣之辈,从嘉只得咬咬牙,瞥了一眼一脸谄媚的狱卒头儿,大步走进去。
从嘉坐在稻草堆上,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笑着回讽道,一双明亮的眸十分锐利。“去告诉你们主子,两龙争霸,必有一伤,我李从嘉从不缺龙恩,让他收起那假惺惺的面孔。既入死牢,便不再出去了。你也休想能够从我这沾染到一丝一毫的雨露龙恩了。”
狱卒头儿被看的心惊胆战,连忙跪下检讨道:“是奴才有眼无珠,不识贵人,求侯爷饶了奴才,奴才家中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世人都知违命侯是皇帝的宝贝,也曾是人上之人。虽然是亡了国,却隆恩非常,比一般的王宫贵族还要富贵,只怪自己说错了话,不知这小主子性子如此烈,难怪会得罪皇帝。
不再看他,从嘉淡淡开口,不怒自威。他不想再听这些话,会让他想起以往故国的点点滴滴。南唐宋廷,为官者都一样,攀龙附凤,随风摇曳。一想到春风花月的江南水乡,便会让他心肝俱碎,形容憔悴。
“你下去吧。”
“多谢主子。”
狱卒头儿连连道谢,立刻跑了个没影,还不忘把牢门重重锁住。
若真要他跟赵匡胤说这些,恐怕有几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这些话,憋在心里不好受,不如都说出来,给下人和自己听,时刻提醒自己,南唐已经灭了,自己是亡国之君,他和赵匡胤是仇人,仇人,是灭了南唐的敌国之君。
从嘉闭上眼,回想一路匆忙赶来时,最后遥遥相望的故国宫殿。
禁锢自己半生的锦绣皇城,跪着不甘心的老臣和如花似玉的宫女,霓裳鬓影,尤自哭泣不停。上了岁数的臣子更是颤颤巍巍地指着自己骂昏君、亡国奴,为何不以死谢天下,苟且偷生丢了祖宗基业!江南,是浸蕴在水里的水晶莲花,经不起硝烟战火。他不舍得这里狼藉一片,不舍得屠戮子民。
他携着嘉敏的手走向敌国的马车,看他们趾高气扬的肆意指点自己,加敏在车内哭的肝肠寸断,却比不上远离故土的凄凉。死又有何难,君主万代不过是为了家国更好,他残躯一副,也不能懦弱寻死,总归有点用处。
身后骂声一片,哀求阵阵,教坊宫乐声声,钟鸣脆玉,他想起御书房的桌上还有一首未写完的词—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轻粉双飞,李氏南唐,也同了残春似水,一去不复返…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晓月醉,宿云微。
春风残月,正是思念时。
从嘉靠在冰冷凹凸的墙壁上,望着窗外明月,月色如水,银辉薄薄地洒进来,从嘉安静地望着,脸上一抹淡淡的笑,一如凡尘谪仙,仿佛望见了故国的明月,周后**善舞,君臣把酒言欢,一切都恍若没变。
梦回芳草思依依,一重山,两重山,花月正春风。
狱内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稳重有力,从嘉依旧没有动,懒懒地坐着,甚至懒得抬下眼皮看一下来人。
从嘉听到那人和狱卒说着什么。声音低沉醇厚而有力,浓浓的磁性让任何听到这个声音的人都忍不住心动和迷恋,从嘉冷笑,他知狱卒自是不敢将今日之事同他说的,自然是说着侯爷乖顺谦和,等待圣主隆恩之类的虚伪话,能博得他喜爱,大大的恩赐自然就下来了。
又听到那人爽朗开怀的笑声,更觉心里堵闷悲伤,只是数日水米未进,此时连站起来反驳讽刺的力气都没有。
“嘉儿。”从嘉正兀自胡思乱想,只觉身体一轻,便落入了一个宽厚有力的怀抱,浓浓的暖意包围着自己冰冷的身体,那人温柔地唤着自己的名字,灼热的鼻息喷洒在白皙的脖颈间,暖和得连心都要融化了。
而此时,从嘉只是感到耻辱。自己是男人,却被他像女人和男宠一样对待和爱护,用不知道被多少人蹭过摸过的身体靠近自己,便觉得反感委屈。一双柔和的眸子蓄满了水,拼尽全力也未能推开分毫。
感觉到他的反抗,那人并不生气,反而搂得更紧了,滚烫的唇摩挲着怀里人光滑的颈子,低沉着声音问道:“我们数日不见,你就不想我吗?”声音委屈得就像受了冷落的小狗。
不过从嘉可不认为他是小狗,反而像蓄锐反扑的老虎,獠牙尽敛。他不怪狱卒的谄媚花言,平民官吏,一心都想往富贵上扑,阶下之囚,也枉论什么志节清高了,只是心里堵得难受,便别开头,冷冷淡淡道:“昨夜我梦回故国,南国正芳春,江南依旧车水马龙,不曾识操戈。你我是君臣,我敬你不伤南国一草一木,却无法和你同塌而眠,丢尽尊严。”
那人知道他有那股子文人的酸腐气,自幼钟鼎玉食,皇室的孤傲和自尊与生俱来,他并不在乎,只要李从嘉能够完完整整地呆在自己身边,他有自信让从嘉像猫儿一样乖。
思及此,那人深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玩味和狠戾,布满薄茧的手掌滑过怀里人滑嫩的面颊,他的话像针一样刺痛了自己的心,李从嘉,你我相识十几载,难道一定要以仇敌相视,势同水火吗?还是我从来就没了解过你。那人感受着怀里人细微的颤抖,手掌下移,倏然捏住他愈发尖削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自己,疼得从嘉忍不住呼出声来,咬唇忍住,细细的眉皱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泪水满蓄,却偏偏不看他,让那人愈发的不甘心。
“李从嘉,我能够诺你江南无硝烟,保它盛世太平,百姓安康,别以为我不敢操戈南国,杀你旧臣,你一天是朕的臣虏,就永远只能忠君侍君,一个亡国之臣,何谈自我!”说毕,挥袖而起,连看也不看他便离开了死狱。
帝王之威,最是难测。
从嘉隐忍的泪终于低落下来,狱卒识趣地关了牢门,他自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赶紧让下面的人备了饭菜,随他下去了。
从嘉从草堆中起身,彼时的他披头散发,衣衫脏乱,一双眼睛却明亮亮,污垢不沾,自有一股傲气在。赵匡胤,何故如此逼我,今日之前,我以为我们知心知命,是贴心知己,将自己的一腔热情尽付。今日之后,我李从嘉将以什么样的面目去面对你,面对娇妻,面对江南旧民。
耳边传来死囚行刑时凄厉的哀求,一声声,萃断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