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乌云压枝娇玉碎(2)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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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醒转过来时,只觉着窗户外透进的日光格外刺眼,胸口又闷又痛,竟像是被人用大石锤子猛砸过一记似的;
    “二少爷,您终于醒了。”
    我撇头一看,却是自幼贴身伺奉我的丫鬟小玉,忙握住她手道:“小玉,我额娘在哪儿,快带我去看看。”
    “少爷,如今您连这个屋子都出不了,又怎么能去……能去吊唁福晋呢……”
    闻得‘吊唁’二字,我猛觉心口一阵惊疼,喉头发甜,一大口鲜血便呕将出来。
    小玉慌了神,吓得眼泪也急出来,忙扶我躺下,哀道:“少爷,您千万要爱惜身子,福晋一生心血都在您身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福晋在那世里如何安身啊?!”
    我张开口,想说什么,可偏偏动了几下舌头,却竟然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喘息良久,才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儿沙哑干枯的声音:“小玉,到底怎么回事,你听外面人怎么说的?”
    “奴婢也听得不全,只是昨日晌午躲在前厅后面屏风处听到了汪公公讯问大将军的几句话……汪公公说宸妃娘娘将福晋私藏的一个有着明朝皇帝纹饰的牌位交给了太后,太后一见就怒不可遏,当即便下懿旨要严查大将军府上下……后来,太后又紧着召见皇上……皇上听说这事儿也立时就气坏了,便又派出一批御林军过来助着汪公公和礼郡王……”
    “牌位?什么牌位……”我喃喃言道,声音低哑得传不出三步之遥
    小玉低头咬唇,用力思索……然后悄声道:“奴婢也未成听得仔细,只听汪公公说那是一方有五爪盘龙纹饰的牌位,那纹饰是只有明朝的皇帝才能用的……”
    我一听此言,猛忆起那夜牧克登酒醉,无意中打翻佛堂中供桌上那方黄布遮覆的木牌的景象……可额娘……额娘为何要供着前朝的皇家族徽啊……
    见我怔怔不说话,小玉忙端过一杯温水,道:“少爷,您先喝口温水吧,等下我若是有机会出去,我就去求人给你请大夫。”
    我挣扎着坐起来,就着那小瓷杯饮一口,苦笑道:“小玉,你别急,我死不了。对了,昨日那汪太监本是要抓我下狱的,怎么现在倒还容我被软禁在自家府里?”
    “是老爷,老爷他死命拦着御林军,还说自己要即刻亲自进宫面圣说明缘由,然后又当场打断了一名御林军的双腿,那老太监被唬呆了,这才答应先暂不将少爷押回宫中受审的;”
    “阿玛,好糊涂的阿玛,如今去面圣,岂不是又多一层大不敬的罪过……既然额娘已经过世,我又有何可活的,您何必再为我犯险……倒不如让他们拘我去杀了,也好让我能陪着额娘上路……”
    “少爷,您可不敢这么想,您是老爷最疼爱的儿子,如今老爷失了福晋,若是您再有闪失,老爷可怎么活啊!”小玉情急之下,忙跪在我榻边哀求道:“少爷,您千万要振作着精神,想来老爷为朝廷立下那么多汗马功劳,皇上必定是会开恩的。”
    汗马功劳?这丫头当真是无知!再大的功劳也抵不过窝藏前朝余孽意图谋反的滔天大罪;康熙爷在世时,郑亲王阿尔泰那是何等的军功卓著?!可末了来,一旦沾染上伙同鳌拜家族密谋反叛的嫌疑,还不是落得个削爵革职、终于人头不保的下场?!如今阿玛这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正五内如焚,忽然有全副甲胄的戍卫将屋门打开,外面日光耀眼,却已是正午,原来,我竟昏睡了一天一夜……
    “走!”那戍卫进来冲我喝一声
    小玉忙用尽全身力气把我从床上扶起来……我抬眼看一看那御林军官,道:“去哪儿,可是要押我入天牢了么?”
    “快走!”那戍卫答也不答,只是冷声催促;
    (二)
    一路被押至‘志忠堂’正厅之中,这儿原本是年节时大宴宾客的地方,殿上还挂着先帝御笔的一副匾联,上书着‘功勋世代延福泽,星辉辅弼勉忠勤’……细想来,我家这一门,自玛父起,哪一代不是于朝廷有过清海保疆的大功的?!玛父征蒙古、阿玛平青海,这才得了这世袭一等侯的爵位……在外臣眼里,这已是莫大的荣宠,可较起那并无抛头洒血之寸功就可以坐拥王爵的皇室内戚,这每一分荣宠又何尝不是用鲜血换就而来?!可叹如今,就为这小小一块牌位,什么功、什么恩,却也都罢了;
    汪公公和御林军都尉并父亲三人此刻正坐于厅中,当中地下还有一年轻小太监倨傲地立着;
    我进去,阿玛一见我便老泪纵横……他这一夜竟像是老了十岁,整个人憔悴不堪……好在如今父亲却能平安返家,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见我被押到,那小太监便张开一卷皇榜,口中道:“叶赫那拉氏隆盛大将军德克济克接旨!”
    父亲忙跪下,我也紧跟着过去,跪在他右后侧一步的位置;
    只听那小太监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隆盛大将军德克济克教妇不严,着令格去其一等侯爵之位,罚俸一年!罪妇哲柏氏青娥,私匿大逆之物,罪无可恕,着令自尽!哲柏氏三代内近枝亲属男眷一律格去官职、发配披甲人为奴;近枝女眷一律充入各宗亲王府、没为官婢!犯妇之子,叶赫那拉氏东哥,本应一同充配为奴,但念其玛父、阿玛于国功不可没,故从轻发落!现着令格去东哥嫡子身份,贬为庶子,并圈入内廷为从六品侍笔,以示天恩宽厚;钦此!”
    “谢皇上隆恩。”阿玛一拜倒地,我也只能跟着拜下去;
    尚未起身,那小太监轻轻嗓子,又拿出一卷明黄旨意,接着朗声道:“隆盛大将军再接太后懿旨!”
    阿玛忙又口中称是,跪得端正;
    “元光韬化,圣母皇太后诏曰:隆盛大将军之侧福晋赫舍里氏,柔嘉端慧,深体上意,检举逆妇有功,着赐三品诰命夫人衔,立为隆盛大将军福晋!隆盛大将军长子正五品御龙禁卫叶赫那拉氏牧克登,骁勇勤武,品性良嘉,着立为隆盛将军府世子,待有功于国之后,即复袭一等侯之爵位!钦此!”
    “谨遵太后懿旨,谢太后隆恩!”阿玛再拜,一样的五体投地,我伏下去时却忍不住将五指抠入砖石缝隙之中。
    见阿玛接过两道旨意,汪公公阴恻恻地冷笑道:“隆盛大将军,这天家恩德甚是厚重,望您今后好自为之啊!五日后便有人来接二公子入宫当职,您好生准备着吧!”
    “知道。”父亲心中此时早已恨透这老佞,于是冷冷答之。
    那汪公公面上不悦,诡笑着看我一眼,一甩袖子,道:“回宫!”
    (三)
    我站起身来,整个人混若木鸡。
    好一张圣旨……好一个明知额娘已歿还偏赐额娘自尽的‘恩谕’……好一份将我母亲娘家亲族尽数没为官奴的‘恩宠’……好狠心的皇帝和太后……不过是小小一方牌位,却竟就赐下这灭门的‘天恩’……
    “东哥,你怎么把手伤成这样?!”父亲忙过来拉住我,满脸愧疚和惊讶。
    我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刚才五指用力过度,竟已都渗出鲜血来,便苦笑道:“阿玛,你能平安回来就好,额娘已走,我只怕父亲也出事。”
    “我去求见皇上,自请了要去平黔州的乱;皇上终究还是体恤我,便允诺留下你的性命;”
    “黔州地处南陲,山路艰险、瘴气伤人!阿玛怎可以去那里平乱?!儿子宁愿一死,也不想阿玛为我再以身犯险。”
    父亲摇头轻叹道:“光我去求情,原本只能保住你一条性命,却不能免你被革除宗籍、发配边疆为奴的刑罚……这还是阿尔斯楞昨日跑到养心殿去大闹一番,扬言你若有事,他必要带兵攻打大清,这才让太后也惊了,忙下恩谕赦了你的流放之刑……真难为他待你倒如亲兄弟一般……”
    “我何来福气有他这样的兄长?我亲哥哥刚封了正五品的官职,现又是御命的世子,风光得很……”
    父亲忙扶住我的肩:“东哥,青娥的事情你可以怨赫舍里,但却不能怨你哥哥啊!昨日汪公公前来说要囚你的时候,牧克登当下便跳出来要和那些御林军拼命,还是我出手才拦住了!他对青娥的事情事前半分也不知晓,可他为护着你却是一点儿也不顾虑自己的安危和荣宠的啊!”
    “如此说,倒是难为哥哥了……”我低下头,淡淡道:“阿玛,牧克登或许事前无知,可您与我额娘朝夕共处二十余年……难道,您事前也不知晓我额娘一直在供奉供前朝皇帝的牌位吗?”
    父亲的脸色顿时如乌云密布:“东哥,你这两日伤心过度,也受了惊,快去屋里休息着。若是有旨意下来,准你去看你额娘的遗体,我便着人知会你。”
    “父亲!”我绝望地喊道:“难道儿子这个时候也不能得知真情吗?”
    父亲一言不发,转身缓步离开;
    可当他走到那扇核桃木镂着‘精忠报国’纹饰的正厅大门时,却又忽然回转头来望着此刻已是满脸绝望的我,道:“赫舍里总说自己门第显赫,应该由她做福晋才对,如今她遂了愿了。可是东哥,你要知道,你额娘的身份本远高于她,你额娘永远都是这世上最好的……”
    说罢,阿玛大步跨出,转眼失了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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