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最怜梨花解人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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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记得长兄牧克登行冠礼的日子是在元龙五年的二月里,正赶上隆盛将军府‘熙和堂’内几棵大梨树开花;那一树一树的白雪,满枝满叶的碎玉,似乎都特特是为了庆贺隆盛将军家大少爷的成年才开得这么繁密的……
过了二十,就是真正的男人了;按咱们满人贵族的规矩,一到这个年纪,青年男子就可以迎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女孩儿为妻,并且,也标志着他从此要开始正式走上维系家门荣耀、承袭父业的壮志之路;
隆盛将军府里今日的热闹恐怕也只有父亲当年大婚取正妻那日的光景才能赶得上;裕亲王弘昼亲往道贺,十七贝勒福沛也亲自来了……六部的尚书们虽因这日当着职并未来全,可一早也都遣人送了重礼进来……老管家喜得忙跑到侧福晋身边去报喜:“回夫人,今天礼太多,咱大将军府的库房恐怕都要装不下了!”
侧福晋听着,只是慢悠悠地抬起跟前的一杯雨前龙井来,不笑也不喜地说道:“管家,你仔细挑选着,精细贵重的东西留下来存好,那些不值钱就顺手替我赏了王爷、大人们的随从吧;”
管家一叠声赶紧答应……隆盛将军这时也恰从外面迈步进来,依旧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管家忙屈左膝垂下右手打一个千,又见大将军无甚话吩咐,这才敢退下去;
大将军上前两步,伸出一根食指在侧福晋的脸上摩挲一下……这原本是一张多么生动而俏丽的脸啊……可这许些年来却变得越来越僵硬、越来越像那庙里泥塑的像……他微微叹一口气,道:“赫舍里,今天是你儿子的大好日子,你要多笑笑,等会儿那些福晋、诰命们就要来了,别让人家又说你冷。”
可赫舍里却像完全没听见他的话一样,只是出神地远远望着‘熙和堂’里的那一方热闹,半晌,才道:“老爷,你看牧克登长得越发像你了,我听外面的人都常说德克济克大将军的长子和他父亲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你说是吧?”
德克济克便往自己的儿子望了望,笑道:“牧克登眼睛像你,又大又亮,比我相貌好。”
听完这话,赫舍里的脸上忽然荡起几点红晕,又道:“老爷,你说咱们的儿子将来承袭了你的爵位后,那该是多让人羡慕,多让人称道的事儿啊!”
德克济克苦笑一下:“是,牧克敦最近骑射和武艺都大长进了,咱们武将家的爵位自然还是要做武将的儿子来袭的。”
侧福晋的脸这下彻底活了过来,她似乎一下子又变回了二十年前德克济克初见她时那般的娇艳明媚,只因为这是隆盛大将军第一次亲口答应她要将她的儿子作为世袭的继承人;
但德克济克却再无心情去欣赏她此刻的光彩与美貌,只淡淡道:“赫舍里,准备准备去陪同那些堂客吧,我去陪陪福晋就出来同裕亲王他们喝酒。”
大将军便走出门去,
侧福晋随后猛将手里拿着的汝窑小茶杯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狠狠地盯着院子里那些琼玉般的梨花,真恨不得立刻让人把它们给一把烧光……
(二)
德克济克走进福晋的卧房,这儿虽也算精致,可比起侧福晋的内室来,那就真是显得太过粗陋;但福晋一点儿也不在意,因为这简素的装饰就是她自己要求的;
听到脚步声,她脸上立刻荡起微微暖笑,便双手摸索着自己站起来,道:“老爷,你来了。”
大将军赶紧两步过去扶住她,道:“青娥,不是说过要当心吗,摔了怎么办?”
“不碍事的……今日府中大喜,老爷怎么还来我这里,那些王爷们可定是眼巴巴地等着老爷去同他们拼酒啊。”
“不妨,时候还早,陪你说说话再去。”德克济克说着把福晋轻轻抱起来,然后才小心地搂着她一同向铺设着锦褥的炕榻上坐下,又道:“怎么样,今天我看你精神也好些,不如也一同到外面去坐坐?牧克登最近确实大有长进,拉的弓如今也竟然和我一个劲儿了;你既然一直疼他,今天他行冠礼,可应该去瞧瞧啊。”
福晋听罢,轻摇螓首:“今儿难得的正经大日子,又是她亲儿子的冠礼;你说我若出去了,牧克登反又倒要先给我磕头,可不是让赫舍里这个做亲娘的难为情吗?何况,我一个瞎子,出去也难伺候,何苦惹人笑话……老爷,你倒是快去吧,免得她心里不自在。”
“青娥,难为你事事这么谦和,当初要不是你非要我纳侧福晋,我怎么……”
正说着,福晋忽然掩住他的口,笑道:“东哥回来了,别当着孩子说这些。”
(三)
从外面悄悄溜回来时,我其实是故意踮着脚、把脚步放得轻得不能再轻的……只因我衣襟前兜着满襟的白梨花儿,正想悄悄地送到母亲跟前,哄她多开心一下……可谁知母亲的耳力竟已到了这般境界,就连我这麻履踏地的微弱之声也能大老远就听辨出来……
“东哥,又胡闹了,还不快进来,你阿玛也在这里。”
知道自己没能得逞,我只得叹口气,悻悻地踱进来:“额娘,你真是的,就不能假装一次听不到啊;”
“没规矩,老爷在这里你也不先问安行礼。”福晋慈爱地对我训诫道
“阿玛才不管我那么多呢,是吧,阿玛?”我调皮地冲大将军做了一个鬼脸
“东哥还小,别约束了他。”这会儿,就连将军大人也替我圆场了。
福晋也笑了:“就是你这做阿玛的不肯管他,才惯得他这么皮,连父母之言都敢顶撞;不是我要说老爷,但老爷也忒偏心了,平日里你对牧克登就那么严厉,也难怪赫舍里暗地里要抱怨呢。”
“牧克登是要继承这份家业荣耀的,我不严,他不成器,至于东哥嘛,我只想他一辈子快快乐乐,好好陪着咋们俩就行……”
“额娘,你闻闻,香不香?”我边说着,边兜着衣襟走近福晋跟前
“好清香……是梨花……”母亲先是一喜,却又随之道:“你把熙和堂里种的梨花儿摘下来了?那可不行,今儿是你哥哥的正经日子,你把花树弄残败了,客人们要笑话的!”
“哪儿呢,额娘~,这是阿尔斯楞带我到西山去摘的,我紧着又一路快马加鞭地特意给您送回来!额娘,你不知道今年西山的梨花儿开得有多美,满山满树、就跟下了一场大雪似的,那香味儿差点把我都灌醉了!”
我正陶醉着,谁知一旁的父亲却有些恼了:“阿尔斯楞这头蒙古小蛮狼,又敢带你出去胡闹?!不是嘱咐过你身子弱不能随便出门吗?现在他还带你骑上马了?今天我非鞭子抽一顿这小野狼不可!”
“阿玛!别这么样嘛,是我央着他带我出去的。您干嘛好好的又要教训人家,更何况,阿尔斯楞好歹也是准葛尔的王子,您要是真揍了他,传出去不是也有损咱们满蒙的邦交安定么?”我忙将满襟的梨花撒在母亲的床上,跑到父亲身边粘着他替阿尔斯楞求情。
“好你这个鬼头精,倒学得跟那些汉人大臣一样的伶牙俐齿了!”阿玛假装有些不悦;
我便挽住他的手,黏得跟股糖儿似的,央告道:“阿玛,下次再不敢了嘛,我今日乖乖地陪你去外面陪那些客人们,你说好不好?”
“那你可得好生听话,如果又惹祸,阿尔斯楞可就保不住他的腿了!”
我知道父亲这是吓唬我,忙笑道:“知道了,阿玛,走吧,否则该晚了时辰了!”
父亲隔着明纸向窗外看看天色,却已是不早,又嘱咐母亲两句,便拉着我一同往熙和堂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