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陆·残局 第六章 老庄主局中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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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沉起落未平,
一关山复一关明,
水龙清冽蜷匍伏,
云倾楼阁村相映。
前方河道有着九转十八弯的气势,顺着下坡逐渐变大,清澈见底的河水可见一颗颗宛若单狐山下的文石,有的形似三角晶,彩圈慢慢扩大如上了色的彩虹眼。河道先是经过三排矮屋,接着是两片田园,紧接着是些较高的楼阁,参差不齐地建筑在斜坡上,有的更似层叠或覆盖式搭建的楼台。
梦琴还未走到矮屋前,便听见家畜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二十余步未过,即见一个长得清癯的女子站在路碑前。
“奴家等姑娘好些时候了,这便走吧,免得主上等急了。”女子说完,便领着梦琴走进前方的茅屋里。只见里头有个约莫花甲之年的男人,他坐在铺着兽皮的石坑上,身前是一个石案,上边摆着大小不一的瓷碗,全都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其中混杂了几种不同的味道。他没有转首,只是拿着一勺朱砂倒入另一个瓷碗中,其间似乎想到什么,沉吟了一会儿,又开始舀起左边瓷碗中的白色晶体。
锦鲤鼻子尖,对气味尤其敏感,这么待了一下,已让梦琴不禁皱起了眉头,却是碍于礼数,不敢抬起袖子捂鼻。她稍微打量了男人一眼,见他身形高挑,脸庞曲线阴柔,唯有颧骨微凸,眉宇间还蓄着一股戾气,看来便是传说中的九方庄庄主——九方栎。
过了良久,九方栎放下了手中木勺道:“虽然久闻藤龙宠之名,但能亲眼见到还是觉得异常震撼。这么好的战龙,与其说你父亲把它交给了你,不如说是将你交给了它。”抬首打量梦琴一眼,又埋首在将几勺粉末放入前方的大碗中。
“请恕老夫怠慢,只是有些事错过了,就得重来。”九方栎说着,将微黄的粉末伴着清水倒入大碗之中,随即听见犹如沸腾的声响,碗中冒着泡沫的液体散发出一股异香,紫兰轻烟袅袅升起,显得异常诡异。他将剩余的紫兰液体倒入瓶中,先是塞住了瓶口,后是上蜡封印,事毕以后擦了擦掌心道:“其实请姑娘来,是为了犬子,作为交换,姑娘可以保住性命。若此事了了,老夫还可以考虑透露芸琴仙子的所在。你们母女多年未见,想必是挂念的很吧?”
梦琴正想说话,却听见门口一人道:“主上,鹏伯有事求见。”那人正是南星。
九方栎点首道:“来得正好,你先带梦琴姑娘去见桉儿吧,再让膳房赶紧准备酒菜。”
梦琴始终插不上一句话,便已被南星带出了茅屋。他们来到后面一排矮屋的尽头,那里只有一座靠着山林的攒尖顶楼阁建在怪石林立的山坡间,简陋而不起眼,它右首末端的烟囱正冒着浓浓白烟。两个春绿色衣裳的女子在一旁晾衣服,见南星来了,皆恭谨行礼。
二人进了楼阁,经过几处转角,放到**的上房。那屋檐下垂着竹筒风铃,里头挂着三根铁条,风吹过时相互敲击,不时发出了不同的锵锵声响。侍婢为他们推开了门扇,只见大理石地面环着一个大圆台,圆台外是几层白纱绣金幔帐,圆台内是一层平铺的兽皮,卧着一个少年,看年纪不过十八九岁。
“少主,属下将墨月儿带来了。”南星说道。
“不见。”少年语气平平,便如没有情绪,表情淡如止水。
“可是主上说了……”南星看了梦琴一眼,又接着道:“属下先去膳房,少主便与她好好聊聊吧。”说完,转身离开,侍婢忽然对视一眼,也相继退了出去。
偌大的房中,瞬间只剩下二人。
梦琴干咳一声道:“敢问我……为何要见你?”
少年垂眸道:“你不知道吗?”
梦琴说道:“庄主要我来见你,可我并不晓得是什么事情。我既然来了,总不能不明不白地回去。”
“他恐怕不会放你走的。你的血于我有续命的功效。”少年在梦琴脸上扫了一眼,见她只有惊讶,却无惧意。“你不怕?”
“我的内丹已被封住,此时拿我的血,便与常人无异,就算是解了封印,我体内又是寒毒过甚,非但救不了你,反而会要了你的性命。”梦琴的一只手按在心房上,只觉得自己能活到今日也是一种奇迹。
“那你就错了。我身患奇症,发作时便如置身火海,你若真有寒毒,或许真能救我性命。”少年又浅笑道:“南星说了,父亲能解除你身上的封印。你的状况,我也清楚,可要因此要你早早结果性命,也是罪过……你还是走吧,从原路返回,怎么来,就怎么走,不要再回来了。不是庄里的人,留在这里都不会有好日子的。”
砰——
“不行,她不能走!”
杏黄外衣的青年忽然破门而入,人未到声先到,等话音落了几步,方见他来到幔帐之前。他长得清秀,身形壮实,此刻一副焦躁的神态却将生来的美感破得比零难全。“好不容易找到个与你体质相近的,怎能就这么放走了?舅舅说了,这女的非但体质相近,还能治你身上的奇症!”
少年淡然道:“所以呢?要再杀一个无辜的人吗?”
少年叫九方栎父亲,那他定是九方桉了,而这青年叫九方栎舅舅,看来便是九方桉的表哥。梦琴细想了一下,算是理清了一些不明之处。这楼阁建的这般大,原来还有些意外,如今想通了,也就不会觉得稀奇。倾暮帝君尚且能为秋夜的母亲建一座殿堂,九方栎为儿子建这么一座楼阁又有何妨?
青年道:“桉,你知道规矩的。翻过了三刚桥,非吾族类,不可返还。既然已成定局,为何不将计就计?”
九方桉轻叹一声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规矩成了方圆,偶尔也能破例。”语气听似苦口婆心地教诲。
青年冷哼一声道:“好啊,那便等桉能踏出这里,再送她出去,否则便是桉不同意,我也会取了她的心头血给你做药!”话音刚落,他整个人便摔到了地上,一声闷哼之后,又原地爬起来,对着梦琴骂了句“妖孽!”。
“表哥……”
“桉别帮着她!妖魔最擅于蛊惑人心,你是不是被她蒙蔽了?”
梦琴听着,心底搁着的闷气也有些压制不住了。“阁下长得一表人才,却是虎狼之心,毒妇之舌。都说拿人的手短,阁下这语气是怎么一回事啊?”
青年似乎被噎着了,半响说不出话来,满脸通红直烧耳根子去,一脸怒气难平。
这时,银铃般的笑声忽然传开,像是湖面上拨开了浅浅的涟漪,在房里荡漾着,又轻又柔。九方桉无视表哥的惊讶,只对着梦琴浅笑道:“也就你一个敢对表哥这么说话。也罢,左右你是出不去了,只有这里最安全。”
青年神色一禀,哪还有适才羞恼的迹象,当下只道:“这句话可是桉自己说的,不可食言!”拂袖踏出了上房。
梦琴顿了顿,问道:“你家表哥不会是怀恨在心了吧?”
“表哥为人是忒小气了些,但只要顾及姑娘留在九方庄的目的,最多也只会争个口舌之争……不过看适才的样子,表哥也占不了上风。”说完,九方桉又轻笑了几声。他常年躲在这个房子里,出门不过十步便会体力不支而喘气,主因是东方栎为了防止病情恶劣,而强行用药物压了下来。
叮叮叮——叮叮叮——
外首传来一阵摇铃声,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在房外传开,渐行渐远。藤龙宠忽然飞了出来,变回真身守在了梦琴身前。
“原来这就是藤龙宠吗?”九方桉饶有兴趣地起身问道,一边打量着藤龙宠身上宛如月下剔透的水色鳞片。“外边好像出了点事,想必是有人硬闯山庄,不过三刚桥前机关众多,想来是到不了这头。”
梦琴听着,心里有些害怕,不知来的人可是熟人?
一刻钟过去,侍婢推门而入,见藤龙宠瞪视着她,经不起吓便跌坐在地上。梦琴让藤龙宠变小,将它抱在了怀里,侍婢见已无害,又重新站起来道:“回禀少主,警戒已除。”
九方桉点首道:“抓到了吗?”
侍婢点首道:“抓到了,又放走了。听说是上宾故友,庄主故而宽恕,让鹏伯打发走了。”
“嗯。”九方桉看了梦琴一眼,又接着问道:“可知何人?身形样貌如何?”
侍婢摇首道:“奴婢不敢过问,只知是个女子,穿着一身淡绿罗衣。”
梦琴听言,身子不禁一颤,这个绿衣女子莫不是曼馨?好在放走了,只要不再回来便好。她宁可曼馨是去求助钩吻,也不好独自再来这地方了!
九方桉撑着脑袋,将她这一举一动瞧在眼里,心里有了计较,吩咐侍婢退下去以后,便要梦琴留下给他说说华山的事。这么持续到落日时分,直到侍婢给他们带来了晚膳。
梦琴打量着身前的案几,见上面是三碟小菜,甚是丰厚,再看九方桉,却见他案上只有一碟素菜和清汤。这岂不是主客相反了?她蹙眉道:“你就吃这些?”
“身子不爽,食之乏味。不过……姑娘与桉一同进食,桉或许能多吃些。不知为何,听姑娘说话,桉不觉得生分。”九方桉对着她微微一笑,清澈的眸子里也洋溢着纯真的笑意,便如一个无害的天真孩童,表里如一。他一手按在心口,语气极其真诚地说道:“心里……也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