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叁·蠕变 第五十一章 封峡道见周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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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暖,鸾鸟啼鸣。
梦琴换上一件朴素的月牙白男装,腰间系带一把红绦佩剑,头顶双尾黑叉冠,绾住了一头青丝。阁中无侍婢,前后无岗哨,只有半百步外的长月宫才有侍卫把守。她径直前往诸文殿,一路避开宫婢的视线,终于到得殿中震章房,只见一个白发皤然的老叟来回负手踱步,房中还有四五个儒生在忙碌地翻查简牍。
“叨扰了,请问谁是尹伯?”梦琴话音刚落,房中众目投与好奇的眼光,尤其是那位白发老叟看见她时,更是深深地凝视了一会儿。她只当没瞧见,接着又道:“在下奉帝君御诏前来,还请尹伯出来相见。”
“阁下先到坎章房去,老夫片刻就到。”老叟言罢,对身后的儒生开始分配任务。
梦琴依言退去,将门带上,一边行至不远的蓝旗门前,想来便是以水象为名的坎章房了。青砖檀木,左右阴阳,伏羲八卦,相互权衡。梦琴推开门扇入内,放走几步,却忽然又缩了回头。“坎卦……阳陷阴中,重重险难,不好!”
她转过身来正要离开,却见门扇自行关起,四周火烛生亮,却依然黯淡。
“既然有胆来寻老夫,又何必逃跑?多此一举,怪在怪哉。”一把苍然有力的嗓音在房中响起,黑影飘过即逝,她的身后已站着一个老者的身影。
梦琴凑近老者,在微弱的烛光下看清了他的面貌,他便是适才在诸文殿中的老叟。“二坎相中水气深,阳陷阴中多凶险,尹伯让我到坎章房来,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吧?”碧眼直视老叟,并无一丝畏惧。尹伯是季申的夫子,如今替代狐忧奇辅佐新帝,可谓位高权重。这么一个阅历精深的老臣,断然不会无缘无故与她为敌。
老叟一边捻须,一边说道:“坎卦双面看,喜忧可参半,心诚则行有功也。何需过分担忧?亦或是阁下其心不诚?”他行至偏右的案边坐下,又道:“锦鲤莫怕,坐下来陪老夫聊一聊即可。”
梦琴依言坐于对首,只待他下文。
老叟又打量她一眼,言道:“一身妖气,亦正亦邪,可见你头顶风灵火,袖藏流光锥,实话说,老夫有些惊讶。”
梦琴浅笑道:“尹伯不愧为青丘老臣,不问世事,眼睛却很犀利。”将流光锥置于案上,接着说道:“既然尹伯知道流光锥,那您一定也猜出了家师的身份。”
老叟道:“你怎么就确定老夫是尹伯,而不是别人?”
梦琴莞尔一笑,道:“梦琴虽在青丘不过数日,但也看得出此地民众分有三个阶层,有您老这样的道行,断然不是泛泛之辈。再者,素闻诸文殿领事通晓伏羲八卦论,其人心思紧密,行踪诡异,多年前曾与狐忧奇相父并肩赴往浮云宫道贺,此事众所周知。以此推断,梦琴便敢断定,您便是新任相父——尹伯。”
尹伯扬长一笑,道:“姑娘给老夫戴高帽了,狐忧奇去得早,否则再过两千年,老夫也未必能超出他一半的修为。姑娘既是师出高人,那老夫也不必多问了,倒是琰儿离开皇城久去未归,如今回来,身份已与从前大有不同啊。很多事情,老夫想问,也不便开口了……”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他便垂首兀自忧心起来
梦琴见不得老辈伤心,不由得心生怜悯,当下只道:“尹伯莫要伤心,但凡有所能及之事,梦琴自当鼎力相助。只是尹伯说的琰儿,梦琴并不识得,要问起此人,也不知从何说起。”
尹伯道:“姑娘不知,那也不是什么奇事。秋夜小儿表字伯琰,老臣一辈皆称其琰儿,只是他此番回来便是新任储君,这个称呼便也只能留在从前了。”
伯琰二字大有出入,伯字可谓兄弟无长幼之分,也可谓诸侯联盟之首;琰字取意美玉,圆润光滑之态。梦琴心想,当年倾暮帝君经丧偶之痛,膝下双胞可是掌心之宝,他恐怕是担心秋夜与其胞弟争权夺位,这才取了伯琰二字,希望他心纯若温润美玉,兄弟间不分尊卑长幼,盼得青丘太平。倾暮帝君用心良苦,可惜秋夜当年一气之下离开了皇城,以致东阳有机可乘,这恐怕也是他从未料及之事。
“东阳篡位以来,朝中事务全权交由果蓝翁与鲁仌打理,老夫躲在诸文殿中终日望天度日,以为此生便要这么过了。”说到此处,尹伯似乎想起了什么,忙问道:“哦,我见过殿中几位道友,那其中有个红披风的女将军可是朱雀之徒?”
梦琴听言,苦笑道:“红彤若焰,气势如虹,除了师叔,还有谁教得出这般豪杰巾帼?”
尹伯连连点首聊表赞同,一边又道:“琰儿有福,遇事逢凶化吉,这是好事。”
‘逢凶化吉’四字让梦琴不禁联想起当日茶花源之事,当时若没有毕月乌及时出手相救,秋夜恐怕已经不愈而终。想到此处,她心里打了一个寒颤,深叹了口气,只想把话题扯开,这才思及此行的目的,忙道:“尹伯,梦琴今日前来是为了乳娘的事情。听闻小柔的娘亲一直都住在宫外周大郎家中,虽已遣派侍婢前去照料,但秋夜仍然放心不下。昨日闲谈,他话中之意是要我与尹伯一并将乳娘接进宫来,不知尹伯意下如何?”
“老夫原先也曾提议将莲汶小姑早日接进宫来,可是小柔似乎另有打算,老夫便也不好插手。既然琰儿有意,那是再好不过了。”尹伯从腰间取下一块纯金令牌,只见上刻‘诸文’二字,云纹沿边,令牌顶部左右各有灵狐一只,九尾对称朝上,最终形成一个弧形,只留有中间的空隙,作为系绳之用。尹伯接着道:“老夫政事繁忙,暂时脱不开身,你且带着令牌到卫翎院去找一个叫禹靖的青年,只要出示这枚令牌,他便会随你调遣。”
“梦琴谢过尹伯。”接过令牌,她便拱手作揖,退出坎章房,径直往彤庭前首卫翎院的方向走去。
青丘皇城。卫翎院。
令牌过手,三槛一厅。站哨的侍卫接过令牌入内通传,待过片刻,一身黛蓝服饰的青年出来拱手相迎,只道:“属下禹靖,不知阁下是尹伯什么人?”
梦琴寻思一会儿,浅笑道:“在下孟勤,是帝君的随身小厮,今奉尹伯之命,让阁下随行接莲汶婆子入宫。”
“帝君总算还记得莲汶婆子啊。”禹靖小声轻叹,接着又道:“劳烦阁下稍等,容属下替换一件便服,再同行出宫。”拱手作揖,他便退了下去。
梦琴行至院外,往右首的琼楼玉宇看了一眼,虽是堂皇冠冕,却无比冷清。这是帝王用自身幸福换来的象征,比魔城更加肃然无味,无情无义。素闻当年洛茗帝君初定青丘,里外歌舞升平,嬉笑声涟源不绝。东阳篡位短短几年,是已将这块宝地带到了怎么样的一个境界?
思及尹伯与禹靖话中之意,秋夜这个储君之位似乎颇为受嫌,不过想来也是,秋夜这位大皇子久去未归,多少年来毫无音讯,却在东阳篡位的短短几百年后忽然回归,赶走孽党,即登九五之位,任是谁也不信天下竟有这等好事。
“姑娘,这边请。”
梦琴随声看去,只见禹靖已换好一身便衣,只是腰间锦带缝有螭纹虎兽,迴纹黄边,好不吸睛!她扑哧一声笑,道:“卫翎大哥这身衣服还真有意思!”
禹靖不明其意,只问道:“却是为何?”
“城外谁家还有金针玉线活儿,能绣得出猛虎灵螭?你这身打扮是没什么,不过这腰带就忒显眼了些。”梦琴俯身打量着那锦带上的绣工图纹,又道:“虎兽威武,螭为灵物,怀黄尊色,描眉绣工,看来禹靖公子并非普通侍卫。”
禹靖听言先是一愣,后又大笑三声,道:“看来尹伯并没有将属下的身份告知阁下,属下掌管卫翎院上下五百禁卫队,正是五品卫翎院管事。”
梦琴故作惊讶,道:“噢,原来是卫翎院的大管事啊!适才怎么也不招呼一声?”
禹靖轻笑道:“阁下没问,属下怎好多嘴?”
二人笑罢,径直往南门去了。
青丘。封峡道。
蔬果黎酒,畜禽腌肉,花环铜镯,玉饰翠珠。
宽敞的大理石路边摆满摊子,身后店面整洁,来客穿行不断,倒不像是以狐妖著称的荒郊野岭。梦琴扫过左右两排人客,卖家店主多为狐妖,来客多为凡胎。“都是凡胎,却不怕被识破么?”
“在皇城范围食人魂魄乃是青丘大忌,出了皇城,那便难说了。”禹靖指向山下不远的山丘,又道:“那是凡人所居之地,长年与青丘皆有来往。他们喜欢狐族的烤肉果酒,狐族喜欢他们手艺良工。”
梦琴浅笑道:“如此好地方,岂是仙界可比?”
禹靖打量她一眼,道:“帝君身边尽是女侍,姑娘不累?”
“哪个帝君身边没有侍婢?难不成禹靖大管事想亲自下手侍奉不成?”梦琴言罢,不禁笑出声来。
“姑娘说笑了。禹靖只是听闻姑娘源自外乡,是与帝君颇为亲近,可近日多少有些传言……言道四位嫔妃其位已定,帝君定会喜宴重办,可姑娘莫要将青春……”禹靖说到一半,却没说下去,言语间似有避忌。
“大管事才是说笑了,什么嫔妃位已定的,无非是闲人的无稽之谈。秋夜是经东华帝君亲自封仙归位的,位高权重,难道还贪青丘一点富贵皇权吗?”梦琴皮笑肉不笑地说完,转眼见禹靖脸色转白,这才负手继续前行。喜宴重办,四位嫔妃?这不是在告诉她新任帝君此后的挥霍么?
“等等,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禹靖从后方叫住,快步跑到了她身边。
梦琴轻笑道:“我没什么意思,倒是想问问大管事是什么意思?你将秋夜与东阳相提并论,有辱倾暮帝君生前的眼光,有辱玉帝的九重宝座,也有辱于你腰间那块卫翎金牌。你在想什么,难道我还不清楚吗?你在怀疑秋夜此次回来的目的,我说的对与不对?”
“姑娘固执己见,禹靖无话可说,可大皇子久离皇宫未归,这是众所皆知,如今归来,谁知其心何在?”禹靖说得语重心长,连拳头也握得关节泛白。“季申帝君为人宽和,只可惜英年早逝,否则青丘宝座如何也留不得别人来坐。”
“大管事言语未免过于偏激了吧?”自嘲一笑,梦琴只觉自己成了这天下的第一大傻瓜,竟为了辩护秋夜的名声,与别人吵起嘴来。“信与不信,皆由人心,你怎么看,也不想干了。”
二人漠然行至街尾,见得一座门面颇大的酒食店,挂了一面‘周郎酒肆’的大旗,客似云来。小二招呼二人入内,却闻禹靖道:“不劳烦了,我们是来找你掌柜的。”
“掌柜的有事忙着,阁下迟些再来吧。”小二听他来寻掌柜,态度便也无适才那般殷勤了。
禹靖挑眉道:“哦?你们掌柜的是比帝君还大呀?”
梦琴伸手拦住禹靖,莞尔笑道:“小哥莫要动怒,他是我兄长,脾气坏了些,何必与他多做计较?劳烦告知掌柜的一声,就说是小柔的姊妹来找周大郎有事即可。”
“这还差不多。”小二打量二人一眼,将抹布挂在了肩上,神情好不傲慢。“两位到后院一趟,我去去就来。”
梦琴见他走远,这才小声道:“大管事做官做久了,来个酒肆耍什么官威?”
“这……他可是恶霸!”禹靖加重后边两个字,尾随她一并去了后院。
“恶霸又怎么了?你要酒肆里人人都知道你是卫翎院大管事吗?”梦琴冷笑一声,转首时即被眼前的景象怔了一下。“好大的院子,这得刮收多少民脂民膏才能建成的?”两楼大酒肆也就罢了,却原来不过是用于掩盖后院这座宅子的幌子。青砖楼房,花岗石雕,奇珍怪玉,无比浮华。梦琴抿了抿嘴,又道:“我说,你有时间去冤枉自己的帝君,为何不先将这厮给灭了再说?”
“你……”禹靖清了清嗓子,道:“这是地方官的职责,与卫翎院无关。”
“狗屁不通,你和周大郎私奔算了!”梦琴话音刚落,却听得后方传来一把浑厚的笑声。
二人转过身去,只见酒肆后边的门扇与窗户皆已关上,只有二三十个汉子和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站在阶下,各个手持兵器,面目狰狞。
中年笑道:“听说有人找我,我道是什么狠角色,不想竟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看来我的易容术实在是太差了,连你也瞧得出在下是女儿身啊?”梦琴故作伤心,轻叹一声,道:“可惜了了!”两指间夹着风鸾石,眼角已扫过眼前众位汉子所站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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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昀轩最近慢更得可恨啊!考试刚过了,报告也交了,昀轩重回正轨存稿了哦!这是在给不久后的升V日子做准备了,相信入V后,昀轩也会勤更一些。感谢一直支持着《醉》的亲们哦,这里给大家献上个比较长篇的章节。唉,不知道为什么接个乳娘也这么麻烦~~~~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