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卷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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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的时候有一个叫做曹操的人,在那本所谓的《三国演义》里,他是一副道貌岸然的白脸形象,尤其是那一句“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更成了他的代名词,不知多少人对他的奸诈恨得牙痒痒,恨不能将他大卸八块,可就这样一个人他做了皇帝,成了三国中的胜者。
我没有见过曹操,也不知道他真实的样子是什么,但我经历的他统治下的魏国却真的是一派繁荣。我想,每个开国皇帝一定不会是书中刘备那样的呆子,而应是这种人,秦始皇、刘邦、曹操,只有这种人才能当皇帝,甚至是好皇帝。
所以,每当阿弓对姬昌毫不犹豫地将伯邑考吃下去这件事而义愤填膺的时候,我都会对其晓之以理:看看,当得小人,装得君子,那才是王者风范!阿弓听了我的话,总是瞪大眼,吧唧吧唧嘴,又蔫蔫地把脑袋藏在爪子底下不再言语。
其实我明白我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任何事,没经历过的人是没资格来评判的,纵然阿弓知道天下非姬昌莫属,可看到姬昌一脸享受的将那盘肉丸一扫而光,并且大喊三声好香后,哪怕她再淡定都坐不住了。
她明明已经暗中派人示意姬昌那盘中是谁,可他还是果断地吃了,还那么意犹未尽。阿弓觉得心里堵得慌,胃里堵得慌,堵到了嗓子眼,堵到了眼睛里,非得从自己身体里吐出点什么,流出点什么,她才能舒坦一点,好像,好像伯邑考是被她吃进去了。
这场赌,伯邑考终于赢了。
“阿弓,没事,没事。”帝辛紧张地搂住因呕吐而面色苍白的阿弓,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
阿弓颤抖着从帝辛怀里抬起头,抬起那早已泪流满面的面孔,两道秀美不堪重负地拧紧纠结在一起,只看到便能想到她心中莫大的苦楚,她哆嗦了残留着些许污秽的嘴唇,终于一字一字蹦出:“我…不会这样算了!不会!纵然天命西岐,我也要偷一点命数!姬昌……他休想坐上王位!”
帝辛的手停顿在空中,哑然看着怀里的人,一个女人身上迸发出这样强烈的恨意,不是对姬昌,不是对伯邑考,而是对命数的恨意,纵然知道无法改变也要强使它改变。这样的恨意激地帝辛心中也是一阵激昂,不光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因为如此,所以当阿弓在那些肉丸里下毒的时候,帝辛并未阻拦,那是涂山特有的毒药,会在人体中潜伏多年,侵蚀骨肉,最后也只有病入膏肓的征兆,而看不出中毒的迹象。
他帝辛从来就不是认命的人,即使他不得不当亡国之君,但登上王位的也绝不能是姬昌!
所以,很久之后,我们从史书上看到的便是姬昌在姬发还未拿下朝歌便命归西天。对此女娲没说什么,天下还是给了西岐,只不过人换了而已,姬发、姬昌,没什么不同。
食子的姬昌在一路象征性得追杀中终于逃回西岐,还拐走了负责监造露台的姜子牙,阿弓带着帝辛就在那空中看着姬昌和姜子牙如何奔逃鼠窜,只在危急关头才出手相救。据说姬昌回到西岐后大病一场,痛哭伯邑考,并起兵朝歌。而阿弓和帝辛在看到西岐造反的奏章时却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终于,西岐动了啊。
也许是伯邑考对阿弓的打击太大,让她彻底地狠了心,阿弓终于发作了,一路势如破竹,梅伯、黄妃、商容、姜王后、姜桓楚、比干各个都被逼得自尽或是被阿弓送走,连殷洪和殷郊这两个帝辛的亲生骨肉都被赶到了西岐。虎毒不食子,一开始帝辛也不忍,可阿弓只说了一句话便让他毫无办法,“你要让他们做亡国之君的儿子吗!?”
帝辛说不出话来,他的儿子跟着他除了殉国没别的路可走,何况在他们心中王后是被自己害死的,而他,更将是一个昏君。若殷洪和殷郊到了西岐,助西岐破灭朝歌,将来他们也许会被封侯,衣食无忧,也不会因为有个这样的父亲而被人看不起,所以,把他们赶走是最好的选择。
那日,阿弓扶着帝辛躲在暗处看关押着两个孩子的囚车慢慢走远,帝辛的眼睛亮得出奇,手不自觉地紧抓着阿弓,把阿弓抓疼地生疼。他就这样一直看着,就算囚车早已消失在远处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阿弓提醒他回去他才大梦初醒般猛地一颤,眼里瞬间挤满泪水,只是一转身,阿弓就发现他老了十岁。
自此帝辛真的是不问世事了,整日缩在阿弓的寿仙宫,外面全部交给阿弓去处理。
阿弓却在某一夜遇到了刺客,之后不过一晚便将刺客抓住,是那个苏护的细作,阿弓只是象征性审问了一下便对外宣布冀州侯苏护大逆不道,安排刺客来刺杀自己。此事一出,苏护终于被逼走,朝歌最后一丝能依仗的力量被抽离,大厦摇摇欲坠。外界更是盛传阿弓心狠,妖孽所化,六亲不认。义兵四起,西岐势如破竹,朝歌的天地终于分崩离析。
可鹿台却在朝歌的崩塌里拔地而起。
七年,耗费七年的那座鹿台终于建成,帝辛把所有的珍宝都放到了里面,未动分毫。阿弓曾说鹿台建好后会在伯邑考进献的宝物上跳出最美的一舞,可她却没跳,帝辛也没再提起。只是他们不曾想到,那场舞终于还是要跳的,而且是在破国的那天。
寿仙宫外,阿弓静静站立,看着不远处的鹿台。不远处的厮杀声已经能随着微风传入耳中,虽然轻微却那样清晰。多少年了,自己挣扎了多少年才等到这一天,西岐的战火终于漫延进朝歌。
阿弓轻轻拂去嘴角的发丝,自嘲般的笑了笑。
帝辛走到阿弓身后,轻轻将她环住:“阿弓,这座鹿台为你而造,你可喜欢?”
阿弓身子向后微靠,自嘲变成了讥诮,她喜欢吗,天地间唯一一个人为自己历时七年造的一座楼台,她该喜欢吗?满目的璀璨下她为何只能看到萧索。这座鹿台是他们的任*,只有这冰冷的砖是他们真心想建造的,是为了记住什么还是为了反抗什么,他们也不得而知。
阿弓回头看向帝辛,眼里是对一切的蔑视:“那你可喜欢?”
帝辛苍老的脸上古波不兴,他看着那座鹿台许久,终于开口:“我在想,建成一座楼台需要七年,毁去它,又需要多久,如果能死在这样一座楼中,那是不是也是三生有幸。”声音传送着看惯人世的沧桑,那样平和深沉,却一下让阿弓变了脸色。
她猛地回身,紧紧抓住帝辛的衣袖,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溜走:“阿受……”
帝辛微微一笑,用能将她溺死的眼睛看着她:“阿弓,姬发就要打进来了。”
“阿受……”
“商朝灭亡,成汤也将不复存在了。”
“阿受……”
“这场杀戮,总得有人去承担。”
“阿受……”
帝辛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轻声道:“阿弓,你回涂山吧。”
阿弓一震,眼泪就这么突兀地啪嗒一声掉了下来,多年的伪装终于放下。“不,”她捂住脸颊上帝辛的手,几乎是哀求道:“阿受,我们一起回涂山,一起……”这么多年了,他们相依为命,那种感情不是单纯的爱,而是深刻的依赖,他们是彼此的灵魂,是彼此坚持下去的信念,如果缺了一个人,另一个人也不再完整了。可现在,他竟然也要赶她走了,阿弓不走,也早就走不了了。
“傻丫头,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啊,涂山才是你的家。”
“不,不,一起,我们一起,阿受,没了你我还要怎么活下去,我是妲己,没了纣王,我要怎么做妲己……”
帝辛温柔地看着她,像哄孩子般轻言细语:“阿弓,你不是妲己,你是阿弓,涂山的阿弓,涂山最厉害的九尾,能成仙的九尾。你的使命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就是好好活着,替我好好活着。”
“不……阿受……不要……”阿弓痛哭流涕,她从没那样崩溃过,就像是五脏六腑在被人切割,一阵阵钻心的疼,疼到眼里、眉头、脑中,疼她个死去活来。终于,她像是再也顶不住那疼,慢慢坐在了地上,好像那里能支撑自己苟延残喘一会儿。
帝辛单膝跪在阿弓身前,轻抚她的背,从怀里掏出那方玄色布帛,塞到阿弓手里:“阿弓,你可知道,这世间没有哪个君王是为了摧毁自己的国家而寻在的,死亡是我最后的使命,可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看看女娲到底有没有遵守我们之间的承诺,阿弓,这是我对你的请求。”
阿弓怔怔看着手里拿方布帛,又是一阵钻心疼:“阿受,你知不知道,那样活着会有多苦?”没有人陪着,她怎么熬过那一日日的噩梦,一次次的谴责,死亡从来就不可怕,独自活着承担这一切才是最痛苦的。可是,现在,他却求她痛苦下去。
帝辛抓着阿弓的胳膊,强迫她抬头看向自己:“阿弓,我求你好好活着,求你看守女娲对我的承诺,求你在所有人都骂我是昏君的时候记住我不是那个样子,阿弓,我求你,求你让我就算死也死而无憾。如果全世界都忘了我,我希望你会记得。”
帝辛那么用力地抓着阿弓,那哀求的口吻,痛楚的眼神都在凌迟着她,阿弓说不出话,只能不自觉的淌泪。如果自己死了,帝辛便真的不复存在了,可是,连死都不能死的时候,那种痛苦谁能懂?
我想我是理解阿弓的,死都不能死的痛苦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的,那样密集而敦实的痛充斥着你的每一根神经,让你在以后的日子里一颦一笑都疼得变了弧度。这也是为什么阿弓懂的秦桧,虽然他们不认识,可有一个词语叫同命相怜。
阿弓终究答应了帝辛,答应看着帝辛死,自己带着所有的记忆活下去,唉,我不得不说帝辛也很残忍,纵然他想让阿弓活下去,可依旧残忍。
三日后,姬发终于踏进了商宫。而帝辛则登上了鹿台。
摘星楼上,阿弓笑嘻嘻站在帝辛眼前,她发丝半散,唇红眉黛,一身白色衣裙,宽袍大袖,袖子上只一对蝴蝶翩跹。
对面的帝辛端坐在一张桌子后,上面摆满了美酒佳肴,他也在笑吟吟看着阿弓。
阿弓微微躬身行礼,然后提起裙裾向一边走去,那里放着一辆车,车上铺着个毡子,不远处还有一只猿猴,正是伯邑考当年进献的七香车、醒酒氊和白面猿猴。
阿弓抬步登车,朝白面猿猴一招手,一段小曲便骤然响起。歌声响起来的那一刻,阿弓双袖一甩,身姿舞动起来。双脚轻盈交换,裙裾乍开乍合,袖子上的蝴蝶在飘散抡起间宛如活了一般,振翅而飞。
蓦的,七香车动了起来,或前或后,或旋转或奔走,带着阿弓在摘星楼移动,它仿佛成了阿弓身体的一部分,总能恰到好处的给阿弓的舞蹈填色增彩,香气弥漫,歌声飘摇,舞袖翩跹。突然,风声大作,只见阿弓双袖大展衣袂乍起,身后九条洁白毛绒的九尾扶摇而出,摄魂夺目。
帝辛双眼溢彩,大喝一声“好!”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他也站起来扬天歌笑。
这是阿弓最好的一舞,用生命挥出的一舞,世间无双。
下面血流成河,鹿台上却是笙歌弥漫,台上台下,划分出两个世界。
“当当”酒樽从手中滑落,帝辛脸颊红润,他大喊一声:“孤来祝兴!”
“啪!啪!啪!”酒一杯杯碎裂,香气瞬间肆意,帝辛将备好的火棍拿来,一拳一脚也舞起来,舞动的过程中,一点点将鹿台点燃,点成一片瑰丽的火海。
“哈哈,阿弓,这么多年了,今日孤最开怀!”
阿弓扭动腰肢,跳下七香车,钻进帝辛怀中,也笑道:“大王,臣妾舞得可好?”
帝辛笑道:“好!好!爱妃之舞,倾国倾城!”
“哈哈”一时间,鹿台之上笑声突兀弥漫,在这杀声四起的世界里格外诡异。
阿弓醉了,即使有醒酒毡她也醉了,醉得全世界只剩下她和帝辛。她笑着看定帝辛,帝辛亦牢牢将她刻入心里。旋转中,帝辛握住了阿弓的腰肢,他埋首在阿弓发间,轻轻说了句:“好好活着。”却陡然用力,一把将阿弓扔了出去。
阿弓倒抽一口凉气,身子被扔向空中,扔出火海,扔出鹿台,她从来不知道帝辛有这样大的力气。她看着渐渐远离的帝辛,看着被火舌吞噬的帝辛,失重感一下子将她的心也抛在了空中,无所依靠。
眼泪又流了下来。
阿弓闭上眼,咬紧牙,在身体下坠的那一刻猛然睁开,双手结印运起法力,却是更高的飞起。
火海就象巨兽,一口将鹿台吞噬在内,连不远处打仗的人们也停了下来。不知谁喊了一声:“纣王*啦!”之后就像是瘟疫一般,声音越传越广,越传越高,最后连成一片,所有人都在喊。
成汤,真的完了。
“阿弓,替我活下去,替我见证神族的承诺!”火海里,帝辛的声音高高传出。阿弓从怀里掏出那块玄色布帛,紧紧攥住它,低声道:“会的,我会的。”
公元前1046年,遗臭万年的商纣王*于鹿台内,商朝灭亡。
夏商周是奴隶社会的三个王朝,这三个朝代对巫术有着难以名状的崇拜,可自周代以后,神便消失于人间。
封神台上,姜子牙手执封神榜高高站立,所有将士无论敌我,无论生死,都将册封成神。阿弓看着那些所谓高高在上的神,却是说不清的蔑视:阿受,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却没有一个给你,我们这么做,对不对得起自己?
她弯下腰,紧贴着胸口,那里,那块玄帛还残留着帝辛的温度。那就是神族自人间消失的原因。
玄色布帛上只有三句话:神族成为人界的守护者,世代不变。商朝之后,神族离开人界,再不干涉人间之事。神之时代结束,人之时代开始。当初帝辛之所以答应女娲灭商,不只是为了人界以后的安定,更是他对女娲的要求。
就这样三句话,保护了人间,消除了神权,人终于成为人界的主任。
自看到这份交易时,阿弓的心里就长了一根刺,拔不掉,剜不掉。
帝辛说的没错,这场杀孽终究是要有人来承担的,但不只是帝辛,还有阿弓。她没听帝辛的话回涂山,而是留了下来,自愿落在姜子牙手里,自愿走上斩妖台。她不是想死,也死不了,她只是想获得一次新生来假装忘掉这一切,重现开始,做回她的涂山弓。
不过姜子牙终究没能斩了她,最后的时刻,女娲娘娘突然出现,罚她在冥界思过千年。
阿弓苦笑,却没有反抗,她知道女娲娘娘在帮她,冥界千年,身体上的痛总能将心里的痛抵消,一千年,她总会忘掉这一切。
这就是阿弓的故事,很长很长的故事。当阿弓被困千年后,我为了夺回玄丹的魂魄闯入冥界,将冥界搅得鸡犬不宁,并遇到了阿弓。
玄丹是混沌之气所化,涂山是上古神族,可与混沌之气相融,那时的阿弓已经虚弱地无法自己逃出冥界,女娲想救她,却也为了保守秘密不想放她。为了给即将魂飞魄散的玄丹寻找一个修复的容器,我将阿弓放出,让她做了玄丹的宿体。然后便开始了我们长达一千年的在人界漂流的日子。
从此,观世不再是观世,是关世,阿弓不再阿弓,是*。
而*便是我等了千年,寻了千年的玄丹,中级元丹始祖大帝。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一件别的事。当初我大闹冥界,仙籍被禁,师父感念自己教导无方,请愿下界经历十世轮回。之后伯邑考暂代北极中天紫微北极大帝之职,管理紫微宫。
唉,想到这我有种愧疚之感,觉得连累了师父,同时又不得不感慨,不光地球是小的,神界也是小的啊。